東印度公司當然不知道劉鈺對英國反感的真正原因,但卻大約猜到了劉鈺沒有選擇與英國合作、而是選擇與荷蘭合作的一個重要原因。
英國的紡織業工業資本家、以及本地的貴族圈地養羊的農業地主,他們的實力足夠強大,都能出臺棉布法令,也能逼著東印度公司不得不買一些英國呢絨——比之被自己的商業和金融資本毀掉工業基礎的荷蘭,不可同日而語。
法律是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
東印度公司的這點商業資本,不是英國國內的工業資本和土地資本的對手。而荷蘭的商業資本和金融資本,能把荷蘭的工業資本打的抬不起頭。
這就是兩者命運的區別,也是兩者一個可以和大順合作、一個被大順打壓的原因……之一。
在法扎克萊看來,如果英國放開關稅,最多三年時間,英國東印度公司就能毀滅英國的羊毛紡織業,并且徹底摧毀剛剛起步的棉紡織業。
一旦將其摧毀,公司只是買大順和印度棉布的利潤,就能讓公司資產翻幾番。
而且,也將極大地提升在大順這邊的價值,使得大順不敢輕易打擊英國東印度公司,怕影響本國出口。
如果這樣,這完全就是一個可以談判的籌碼了——以英國的艦隊力量,控制大西洋要道,打擊各國的對華貿易,從而讓英國東印度公司成為對華貿易額最大的那一家。
在確保控制了東方貿易后,英國東印度公司就有了和大順談判的籌碼:壟斷市場,以關閉市場來恐嚇,也是一種談判籌碼。甚至可以讓大順默許東印度公司走私鴉片。
你要是不買我的鴉片,我就不買你的絲綢棉布。雖然不可能做,但最起碼可以拿出來談判了。
現在,談什么?
連籌碼都沒有,有什么可談的?
你英國東印度公司不買茶絲瓷棉,自有荷法瑞丹普葡買,缺你一家嗎?你現在買的茶葉,連丹麥都不如,你有什么資格提條件?
法扎克萊當然準備要立刻前往澳門,求見劉鈺。英國公使可能也要前往揚州,請求見皇帝,但皇帝是否同意就難說,總歸見劉鈺還是簡單一點。
他也根本不準備扯什么那些程序上、理論上英國東印度公司無罪的借口,他知道這樣只會激怒大順。
他是準備求饒認錯,可以認可被罰一筆錢,可以確保日后嚴加管控鴉片貿易,可以寫保證書。
但問題是,僅僅這些,足夠讓大順回心轉意嗎?
是否,還要給出一些承諾:請先不要打壓英國東印度公司,且觀后效,公司有辦法游說議員,放開茶稅、棉布稅、瓷器稅?
這,正是法扎克萊拿著一個死人、一個愛爾蘭托利黨指桑罵槐的原因。
他希望英國公使能夠正視且鄭重地看待此事,并且抓住這件事的根源,從國內解決。
而不是試圖單純地講道理。
公理戰勝強權的世界,現在并不存在。
而且英國現在也沒有制定公理、就說鴉片合法的實力,連打個西班牙的美洲還費勁呢,哪能讓“公理”覆蓋到東亞?
所以,他很鄭重地向公使說道:“公使先生,請相信我。這件事想要真正解決,不在澳門,也不在紫禁城,只能在威斯敏斯特宮。無論如何,請您將中國的情況,詳細且細致地傳回倫敦,讓他們清醒一點,不要產生諸如詹金斯的耳朵這樣幼稚且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