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正說到關鍵處,眾人神色漸漸慎重起來,知道劉鈺的意思。
大順開國之初的一些政策,士紳是厭惡到極點的。最后的妥協,也是大順能坐穩天下的根基。
有些事,不好說的太清楚,不然太難聽。比如開國時候的奴兵起義,滿清到了之后,把分田燒地契的奴兵起義者削鼻割耳,要求退還土地給士紳,為士紳做主。那這些士紳是支持滿清呢?還是支持和奴兵站在一邊的大順?
“邑之士大,走乞師于‘王師’”,又不是一處兩處的事。“平叛”之后還高調評價為“夫有天地,斯有君臣”。
反順復清的一些口號,又不是沒存在過。也就大順礙于面子,要講保天下的大義,拿曲阜孔家做個靶子,掛個微管仲的羞辱牌匾,剩下的便不太好把這些事擺在明面上講太多。
現在大順又要深化一條鞭法、又在文登州嘗試了永佃推廣,還要在松江府等高十一稅改制,天下風聲四起。
有說大順又要回到舊路上了,有說可能日后真的要減租減息甚至永佃了,更有甚至甚至覺得大順已經完全被北儒影響要搞均田井田了。
這種情況下,要是朝廷再正式出個政策,說遷徙的百姓所欠債務,一筆勾銷,這不得天下士紳大嘩?
如今看似大順對外戰爭耀武揚威,實則內部一大堆問題。眼看又要改革、治水、動運河淮河、嘗試改稅制等等,這時候惹出事來,確實不好處理。
講道理,有李過當年留下的列侯子弟學校,完全不同于士紳科舉的體系,理論上大順也不怕所謂的“罷考”之類的事。
但也只是理論上不怕,可不是真能說“還有這等好事”之類。
這屬于威懾性力量,和核武器一樣,只能嚇唬人說要用。
但最嚇人的時候,恰恰只在發射之前。
一旦真要用了,就得做好傷筋動骨、甚至舍得一身剮的思想準備。
在場的都是官場里打熬出來的,也知道大順的國情在這擺著,一個個哪能不明白劉鈺這話里面的東西?
見劉鈺這樣說,黃淮都督也出來略略和稀泥一般地支持了一下劉鈺。
“興公所辦下南洋之事,確實利民利國的千秋之事。我讀過興公的一些書,知道此事意義。”
“黃淮之事,治水只是治標。下南洋,雖未必是治本,卻也的確可以解決一些問題。”
“陛下此番派我來,正所謂,欲辦成事,便要快刀斬亂麻。治水、治淮、廢漕等事,確實需要特事特辦。”
“但是吧……廢漕、治淮,治水等事,也就是三五年、最多十年就能消除影響的。下南洋,卻不是三年五年的事。今日痛快了,日后就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