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出來劉鈺語氣里有些埋怨和牢騷,卻也不甚在意,只笑道:“愛卿何必做此等婦人怨態?青苗貸非是小事,之前多有禍害,不可不察。但若論對錢鈔、經濟的理解,朝中無人出卿之右,愛卿對錢鈔經濟的諫言,朕是信得過的。”
“無論如何,此次改革是要改的。改到什么程度,也就看卿等這些變法派做的如何了。”
“鹽政,錢鈔、淮河、廢運河、漕米……哪一件不是關乎天下安穩的?一下子改這么多,不要說朝中諸多大臣心慌,朕也心慌。”
“既說為了社稷,別人談義不談利,愛卿卻談義出于利。本來變得已經夠多的了,朕實不想再出什么差錯。”
劉鈺心想,變得多嗎?變來變去,明面上能變的,可有一點觸及到根本的土地制度了?若不觸及,那不都是些修補匠級別的改革嗎?
改革、改革,哪有那么多成功的改革?便如后世的日本,頂著個“維新”的名號,那就是改革了?都武裝割據、數萬人會戰賭國家命運了,這也能叫改革,那豈不是可以改名為辛亥變法、己丑維新了?
哪怕是讓商人羨慕的東印度公司的不受政府干涉,那也是商人們“喜迎荷蘭新朝雅政”,趕走了試圖加強王權的國王,和外國國王做交易,交易出來的1000磅以上人人平等、1000磅以下皆是賤民的奇葩不論股本千磅以上一人只一票的制度。
現在大順這般修修補補……劉鈺心想,早晚的事。
無非也就是新時代孕育在舊時代的母體里。
只盼著新時代呱呱墜地之前,這舊時代的母體,吃點好的、喝點紅糖水、吃點煮雞蛋,養好身體,生下來個健健康康的。
別生出來個天生缺陷、胎里病纏身的、半死不活的、骨瘦如柴的。
或者極端點別到時候一尸兩命罷了。
不過皇帝也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畢竟這事沒法在明面說。
這只是做了個釣魚的局,萬一那些貓兒就是不貪腥,萬一各個鄉紳都是真君子、真鄉賢,不為錢貨所動,那現在說這些也就毫無意義。
而這,又是青苗貸的基礎,否則確實如劉鈺所言,毫無意義,只是給縣官或者鄉紳送錢的舉動。
“罷了,此事只是假設,就先不提了。千頭萬緒,一件一件做吧。正好,要督辦治理淮河的物資,愛卿既出鎮蘇南諸州,又轄制南洋緝私、漕米等事,這事愛卿就一并辦了吧,恰愛卿是最合適的人選。”
皇帝之前已經說的很露骨了,這時候又給了劉鈺這么個差事,顯然也就是默許了劉鈺對淮南蘇北士紳下黑手的計劃。
能不能出冤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由頭,把蘇北淮南的事給解決了。當然,最終辦案的不會是劉鈺,皇帝擔心劉鈺下手太……太輕。
而且這等關乎百萬百姓的土地分配問題,無論是恩是威,都不可假于他人。
劉鈺心知肚明,點頭稱謝恩。
皇帝又道:“還有就是淮北鹽政的事。朝中多有上疏,分析利弊,朕也派人查探了。但于這等經濟事,朕還是更信愛卿一些。此番愛卿回去,也順路去一趟淮北。做一番考察,新鹽政是否可行,也匯個章程出來。”
“朕也知道,這鹽政問題,不只是朝廷政策。還有奸商、惡霸、軍隊走私、水運、官商勾結把持鹽業、地方惡霸控制賣私鹽等事。這等差事,自有孩兒軍去辦,有什么事你就和他們商量就是。”
“去辦事的,你也相熟。”
“剩下的,朕也不多叮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