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祚想要從頭開始,從新學學堂開始,學習那些新學學問,通曉地理天文算數幾何物理化學,知天下之大道,而融周公孔孟之學,興泛愛之世。
吳敬梓則想要寫一本《商賈外史》,盡刺諷新時代的諸多魔幻。
如果說,這只是兩人分歧的開端,那么最多算是眼中所見之物的區別。真正讓兩人走向絕交的,則是“大義”、“小義”之爭,也就是所謂的“道相同?道不同?”
起因恰正是鹽政改革。
兩個人都支持改革,但在鹽商的問題上,兩人出現了分歧。
吳敬梓說,當年自己窮困的時候,鹽商二話沒說,就給了二百兩銀子,不等自己開口,免得自己難堪。
再想想自己年輕時候,親族爭奪家產、破敗之后受盡白眼、被親戚躲著。對比一下鹽商的態度,當真是感慨萬千。
春秋之義,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以士待我,我必以士報之!
當時趕的也巧,當年在日本的時候,劉鈺就勸史世用說,回來后找個槍手,將他在日本的一些見聞寫成故事書,也好叫天下人知東洋故事。
免得寫個《說岳全傳》,那些外國,整個兒一中原批了層古怪名字的皮,金兀術簡直快成儒將了。或者寫個南洋小說,那南洋諸國,完全看不出和中原有任何區別。
因著史世用的書,再一個就是日本儒生和大順儒生的交流,程朱理學和古儒學派的爭端,種種。
這里面,就因一件舊事,引發了諸多討論,
那件舊事,就是“赤穗事件”。
其實就一春秋戰國時代,士為主家復仇的事兒。
有人說,此真春秋遺風,戰國士尚存于扶桑。古之道義,本朝失之久矣。
天子失禮,求諸于野。
而有人則用劉鈺的那一套理論,給予了全面的批判。
當然,不是道義上的批判,而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批判春秋戰國養士之風,在于分封制,在于對土地的全面控制。離開主人,這些士是活不了的,只能依附主人生存。
如今,最像分封制的,就是鹽政那一套。
信陵君孟嘗君等,都有自己的封地、田產,那些士都要依附他們生存。
而鹽商手里拿著鹽引,父子繼承,新人無法入行,鹽引永世不易,這和封地又有什么區別?
只有分封制,才能養士,才有所謂武士精神。
鹽商現在養了一堆幕僚、門客、清客、豢養儒生,為其鼓吹,和蓄養門客有什么區別?無非是那些儒生還有別的路可走,可以科舉可以干別的,而不像那些武士家主一滅再無原本的好日子。
是以孟嘗君失勢的時候,一眾門客全都跑路了,這正體現了天朝在向前走它把士人的義等這些情感的神圣發作,淹沒在利己打算的冰水之中。它用公開的、直接的、露骨的那一套,代替了由幻想和道義掩蓋的那一套。
欲求赤穗之士,必要廢郡縣而復分封,保證人不能隨意流動、保證士都在家主的分封下生活不能跳槽,則其所謂的士之精神自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