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正興公所謂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試問天下,誰欲廢郡縣而回封建?
程廷祚當時看完,就覺得看到了一個新世界,當即就拿著這套東西懟了自己的好友吳敬梓。
然后就爭論起來了什么是大義、什么是小義。
如果大義和小義發生了沖突,該怎么辦?
什么是大仁、什么是小仁?
如果大仁和小仁發生了沖突,該怎么辦?
有句話講,叫不經人苦,莫勸人善。
兩個人所經歷的生活,也算是早早為兩人的分歧埋下了伏筆。
程廷祚小時候家里窮,父親靠賣字為生,當然肯定不是窮措大那種寫字,而是中高端的那種,養活他讀書。他接觸了顏李之學后,又因此被后來的岳父賞識,因為其岳父也認為“圣賢者貴于致用!虛談性命,憊神章句有何用哉”?不但因此得了老婆,而且岳父一家人從不嫌他窮,鼎力支持。街坊里鄰,也多喜愛,遂自小產生了“泛愛,不獨愛其親”的思想。
吳敬梓小時候家里富,他爹為了多繼承家產,自小把他過繼給了長房。從小生長的環境,那就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為了家產恨不得一家人互相屠殺。他老婆被家里的人逼死,他的那些同族的哥哥弟弟恨不能除之后后快。家道中落,受盡了別人白眼就這家庭,應該說,很難產生“泛愛”、“兼愛”之類的想法的,連父兄都沒讓人感受到愛,還去愛別人?
程廷祚人如其名,作的厲害。從接觸了顏李之學開始,就狂噴各路學說。但其又因喜好實學,是以農、史、兵、河渠、天文、地理“莫不窮委探源”,以至于雖狂妄至極,但江南名士亦多與之結交。
吳敬梓則是家道中落,受盡人間冷暖,遂開始迷戀小說,有錢就看小說、看戲劇、沉迷虛幻世界不能自拔。越是自小缺愛,越要大大方方,廣交朋友,熱情好客,獲得缺失的愛的代償。雖靠著當年科舉的功底,以及自身的天賦,文章做得不錯,但終究興趣不在那,更多的在琢磨怎么寫小說。
程廷祚本就很出名,結果那首二十年前寫的《憂西夷篇》,伴隨著大順下南洋、伐日本、禁天主,更是被當世贊嘆為“二十年之遠見、江南儒林膺服”如果原本的歷史,這叫一百二十年之遠見。他說不想科舉,岳父說,行,科舉干啥呀?愛干啥干啥,學點有用的實學學問,或者自己在家注書也行嘛。
吳敬梓呢,則是在經歷家產之變后,一度窮到了“白門三日雨,灶冷囊無錢”的地步。自己的親爹,自小把自己過繼給別人為了多分家產;自己的兄弟姊妹,為了家產大打出手,逼死了自己老婆。那些自己有錢時候廣為結交的朋友,這時候都沒影了。
在這種情況下,鹽商的那二百兩銀子,那二百兩他沒開口、且鹽商給了圓他面子主動給的二百兩銀子,到底有多沉重呢?
這真是很難說清楚的。
程廷祚問他:你支持鹽改嗎?
吳敬梓說支持。
那你還要幫鹽商嗎?
吳敬梓說要幫。
因為,那是我自小學的“義”。
那是我諷刺世間百態而所追尋的東西。我不想變成被我諷刺的那種人。
于是程廷祚割了袍子,邁步走進了松江府的新學學堂;吳敬梓則轉身離開,獨自一人來到揚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