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一聲,又道“比起那些不學無術、不知敘馬為何地之輩,你大可不必惶恐。”
“如卿去此,有何策略”
馬浩川知道,每一次和皇帝說話,都是在賭。如果合皇帝心思,簡在帝心,日后那就是一帆風順;若是賭錯了,說的話不合皇帝心思,日后恐怕也就到頭了。
但,如果不賭也不行,因為屁也不放一個句句陛下圣明自決,那就是個“庸碌之輩”的評價。
馬浩川心一橫,回道“陛下,正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臣這些年看了不少興國公主持編纂翻譯的西洋書籍,也看過那邊出版的一些關于西洋人在外統治的法術策略。”
“尤其南洋、錫蘭、印度、呂宋等地,各有不同。”
“臣以為,敘、馬、涼等地,當恩威并重、剿撫張弛,不可以一概之。”
皇帝仍舊還是悶聲聲并無感情地問道“恩威并重、剿撫張弛。人人都這么說,若你只這么說,只怕并未學到他山之石的精髓之處。”
馬浩川忙道“回陛下。臣以為,這敘馬涼交錯之處,剿撫張弛之策,另有說法。”
“興國公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臣初時不懂,待臣至川西平叛,方知此中真意。”
“耕讀傳家,自是好事。然而如川西地方,如何耕讀是以要因地制宜。圣人學問,只適用于可以耕讀之地。”
“古人云,夷夏之別。臣這幾年多讀興國公的文章,自思,何以春秋數百邦國、夷人夾居,數百年皆為夏民;而這漠北、川西等地,交錯不下千年,為何沒有化為夏民”
“臣以為,這便是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一種體現。”
“而至敘、馬等地,自前朝起,政策或為以夷制夷、或為墩堡防守、或為夷夏嚴防,這都是治標不治本之法。”
“若要治標治本,當在化夷。”
“化夷之精妙,在于小農農耕。”
“本朝于此,有前朝所不曾有之優勢。”
“如土豆、番薯、玉米等物,皆可在山區種植。雖不同于種麥、稻,但其本質,仍舊是耕。”
皇帝絲毫沒覺得馬浩川引用劉鈺的那一套邏輯說話有什么問題,反倒是覺得馬浩川能想到這一點,尤其是想到土豆番薯玉米等可以在山區種植是大順不同前朝的優勢后,贊許道“你能想到這些,可見非是只知舞刀弄槍的。對此一說,你還有什么想法”
馬浩川見皇帝夸贊,心下更喜,膽子更大道“臣讀興國公下南洋故事,又閱荷蘭人制南洋事,知道瓦解舊有村社體制之深意,在于交換。”
“南洋香料暴利,故而加速了村社瓦解。而若能找到一物,適在涼山等地種植,其利又高,則其舊制瓦解的更快。”
不想皇帝卻大笑道“涼山又不是南洋。南洋能種的香料,本朝氣候土壤皆不適宜。涼山能種的,本朝別處哪里種不了”
“若說暴利的,只怕也只有罌粟、鴉片了。難道要那里種植此物,來實現你說的交換加速瓦解舊制難道竟要全天下都禁鴉片,獨準馬、涼等地種罌粟,以收起心”
“哈哈哈哈,不過你能想到這個,可見是真下了功夫的。”
“這是你說的撫那剿呢”
馬浩川卻大著膽子道“回陛下,微臣說的撫,并不只是鼓勵農耕。臣觀自唐以來的西南制度,覺得今日反了便剿,最多也就是殺其頭領,可這樣并不是他們最怕的東西。”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殺了一個張三,又來一個王四,只能安穩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