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技術先進,資本雄厚,壓價壓到了加上鹽稅都比燒草煮鹽的私鹽便宜的地步。
小手工業者的破產,在劉鈺的推波助瀾下,于鹽業一行,半年見效。
他現在真的是虱子多了不養了,淮南墾荒公司,剛爆出來大事,逼死了不少人。
如今淮北鹽改才半年,就民不聊生,估計也快出流民圖了。
然后他還真沒辦法扯淡。
他理虧。于此時的理、此時的義、此時的三觀,他理虧虧的大了。
現在站出來為民請命的官員,可能是和私鹽販子有勾結,但也可能是真的為民請命、浩然正氣、鐵骨錚錚。
理虧之下,劉鈺也只能道“嗯。”
“自太公煮海、管仲官山,以牢盆為器、柴草為煮,已歷兩千年。”
“宋元時候,有風車之術引鹵;前朝中期,曬鹽之法乃出。以至于長蘆福建各地,柴草墾為耕田,盆灶覆為丘墟。自非以權勢迫之,實乃應天自然也。”
“今你蘊浩然之氣、抱天道圣學,何乃強要逆天理、背自然而行事豈不聞古人云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大公司帶資百萬,鐵牛數十,引潮取鹵,無問朔望;蒸騰結晶,分池森嚴。晾那些小生產者,如何能敵”
“他們若賣場取契,以資來降,仍不失小股東之位。鹽價日賤,百姓日利,豈不美哉”
這種道理,是沒法辯的。
往微里說這是三觀問題。三觀問題只有爭吵,沒有辯論。哪怕先秦墨辯名家的時代,也知道先設置清楚大家都任何的定義,才能繼續往下辯。
往大里說,這是階級的斗爭。小生產者和大資產者的斗爭;家庭手工業和大工廠的斗爭。
階級的斗爭,你死我活的事,要么家庭手工業死,要么大工廠死,沒法調和。
劉鈺說他這一套是“自然之理”、“天道不仁”。
反過來人家還說他們那一套是“自然之理”、“天地有正氣”呢。
氣理之論,劉鈺沒資格參與辯論,先分善惡后有天,還是先有天地后善惡,這是他們儒家內部的爭論,劉鈺連邊還沒摸著呢。
如今他強詞奪理地這么一說,對方可沒有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
而是很不服氣,還要繼續爭論,卻被劉鈺用非常專橫的詞匯打斷。
“我乃當朝國公,你一小小的六品官,憑什么和我爭論便是朝堂爭論,甚至陛下再立鹽鐵之議,那也輪不到你。”
那官員一聽這話,更是梗著脖子,又說了許多話,劉鈺是一句沒聽。
他現在也是經驗豐富,見的多了。
正如他想要埋葬大順,就先做了二十年事,來加強皇權。
想要毀滅等級制度,就要先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靠著等級制度壓服眾議。
這就曲線螺旋著往前走。
也算是可以理解當年革命之鷹和勒拿河關于巴爾干問題及是否要分農民土地的論戰了。
理想是直的,現實逼著人繞圈。
那年輕官員兀自不停,有那么一瞬間,劉鈺甚至有些懷念那些給魏閹立祠的媚上官員了。
大順找回了一些士人的浩然氣,如今全都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