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阜寧到南通的運河,進展順利,預計端午之前就可以通航。所有船只免收通行稅。”
“今年第一批遼東豆期貨已經交付”
“自今年起,鄂州以西,俱用川鹽。淮南最后一片鹽區廢鹽墾荒”
桌上的人都在討論一些關于貿易的事,權哲身也聽不太懂,只好跟著孟松麓去了一處雅間。
坐下后,權哲身奇道“我見這里如此繁華,素來聽聞蘇南天下富庶第一。怎么人們競對倒斃之尸如此司空見慣”
孟松麓搖搖頭,嘆息道“此事說來話長。上海一縣,自興國公改革以來,人口激增數倍。揚州、淮安等大城皆已破敗,數萬人來此謀生。”
“既來此處,最易做者,碼頭苦工。然而,你有所不知。”
“這碼頭苦工,過了端午方才開始忙碌,到正月之后,便有時有活、有時無活。”
“市井間皆言忙碌時候,力夫難求;閑散時候,無事可做。”
“每年過了正月,一直到四月末,每日總會有那么幾個倒斃的。他們新來,又無關系、又無人脈、更無住處。若是錢財花用沒了、亦或者被竊賊偷走,便只能挨餓了。”
“若不然,就只能去救濟院了。然而去了救濟院,也就意味著要下南洋在種植園做事,也非是所有人都肯去的。畢竟,下南洋,不是什么好事。氣候又熱、瘴氣又重。若能熬到端午,貨船一來,便都好說了。”
“等著端午一過,貨船紛至沓來,朝鮮的、日本的、遼東的、南洋的、西洋的,這活可就多了。這種周期性,非人力所能抗衡。”
“趙兄新來,只見到此地繁華。若再往里面走走,到蘇州河,便才知道涌入這里的百姓是何等生計。”
“他們不過在河邊搭建木棚,以為居所,就近做工。又趕上去歲一場大火,連綿一日,蘇州河邊皆為灰燼,五千余人無家可歸。”
“資本如今也發覺建房有利,然而有利可圖者,多是那些大院宅門,都是些自揚州、淮南等地前來的豪商富戶,方能買得起。百姓也只能搭建木屋、或以棉秸稈為棚。”
權哲身心中涌出一種說不出的竊喜,心想原來天朝上國也竟有如此黑暗之處,遠非想象中的三代盛世。
這種竊喜來的古怪,為了壓下這種竊喜,他還是感嘆道“杜工部之言,雖隔千年,尤然在耳。”
提到杜工部之名,兩人不約而同地誦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然而孟松麓念完這句詩后,又忍不住搖頭道“難矣難矣啊如今江蘇稅制改革后,不可隨意加稅。所有稅收,一切歸公,然后再分地方庫與國庫。”
“興國公素來對士大夫有意見,實則他也未必真的想解決這件事。但借著去歲蘇州河貧民棚大火之事,又召集省內士紳,說是稅不可增,如果諸位真有惻隱之心、不負孔孟之道,當把優免退稅之銀,挪為改造民居之用。他當時也引用了杜工部的詩句,所謂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然而一如當日揚州鹽事,鬧出偌大笑話。”
“當日優免先收后退稅改革的時候,先生便想到可能會有今日,便說興國公遲早有一天要用退稅來羞辱眾紳。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至于財政所收,這幾年又都忙于正事。如趙兄剛才聽到的,報紙上說的,阜寧到南通的運河。”
“如今各州縣財政,俱要集中于省,這幾年用度也頗緊張。好在今年過去,幾大運河俱已修通,海堤竣工,日后會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