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單花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被人抱起來,莊單花睜開眼縫,瞧見外婆施氏運威嚴的面容,這一時略顯年輕二十多歲,尚在六十二歲年齡的施氏運,不是年老時候的瘦弱無力,而是含怒帶著一股攝人威勢。施氏運的眼睛很清亮,透著一種怒,抱著懷里的莊單花瞧著,抱怨的聲音也脫口而出——
“我們以前公社一大幫子住在一處,都沒看到過哪個男人有莊秋一家子這么瘋癲的!”
莊寶妹手里捏著被子,眼睛縮了縮,嘆息道:“媽,我不想在這里待著了!”
施氏運一怔,猛地轉頭望著莊寶妹,轉而加重的語調響了起來,“你現在生了他們家里的孩子,你不在這里待著,你還能上哪去?你是我跟大德在我四十一歲生下來的,我一輩子都把你當成命一樣看待,別人都以為你這嫁得好,都在羨慕我,我再把你接回去娘家,讓別人怎么看我們家?讓別人怎么看你?這個小孩子,你難道還能一直抱著待在娘家嗎?又不是男娃娃,傳出去是要遭人指指點點的!”
莊寶妹皺著眉頭,吸了吸鼻子,忍著才沒有讓眼淚在施氏運面前落下來。
室內的光線很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從敞開一扇的窗透進來的,屋內沒有開燈,莊單花眼珠子轉動,試圖扭頭去看莊寶妹,角度的緣故總是瞧不見莊寶妹。莊單花只能轉著眼珠,看著施氏運的下巴,看著施氏運薄薄的嘴唇,看著施氏運高挺的鼻梁骨,看著施氏運布滿歲月深深淺淺壓積的折紋的雙眼,原來應該是一雙漂亮的杏眼,現在增添歲月的煩惱痕跡,總是緊皺著褶皺的眼皮,看起來顯得格外的刻薄冷漠。
“啊—啊—”莊單花試圖說話,發出的音,全成了奶聲奶氣的嗷叫。
施氏運嘆口氣,溫和的目光落向莊單花的小臉蛋,“寶寶乖,長大以后要孝順你的媽媽,現在她都是因為你,才會受這么多的磨難。”
莊寶妹站起身,拿了奶瓶走了過來,“媽,她是餓了,讓我抱吧。”
施氏運把莊單花轉遞給莊寶妹,莊寶妹抱著輕輕地哄著,將奶瓶奶嘴塞到莊單花嘴里,莊單花只能拼命地吸奶,快點長大吧,讓風暴席卷整個家,攪得他們不得安寧!莊單花越想越覺得憤怒,越是拼命地喝奶。莊寶妹抬頭看著施氏運,“媽,我在這里待下去,遲早會崩潰的。”
施氏運感到為難的咽了咽唾沫,避開莊寶妹希冀的目光,施氏運語氣艱辛且無奈道:“我們大公社那么一大幫子,都沒有聽說誰家,把嫁出去的女兒再往家里頭接的,傳出去會招人笑話的。”
莊寶妹終于忍不住眼淚飚出了眼眶,順著眼角滑落到下巴,滴落到了懷里的莊單花眼睫上,再順著莊單花的眼睫滾落耳邊的發中。莊單花不喝奶了,睜著眼睛,怔怔的看著莊寶妹。從前莊單花覺得從未造過惡,這一刻方才明白,原來一切的事物發展都是有因果循環的,莊單花降臨這世上添了莊寶妹的一份心靈累贅,就是一份“惡”;莊單花想到從前老師們教導母親十月懷胎多么偉大,母親哺育兒女多么偉大,那時候莊單花都是鄙夷不信的,莊單花從不覺得莊寶妹有多偉大,莊單花只看到莊寶妹隨著年紀增長以后的諸般愚昧固執跟能力垃圾以及莊寶妹存在的一份沉甸甸累贅感。
一串腳步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