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潛提出的招降流民軍的構想,在柳昂與柳亨的強烈反對中不了了之。
說實話,李世民其實是心動的。
不提收編敵兵后對自身實力的提升,單說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對于一名武將來說也是一種誘惑。
早在攻下龍門縣城時他與老李夜談就聊起過,擊敗李密容易,可想要平定整個山西道,單憑五千右驍衛是不夠的。
況且人家這是禁軍,只是借給他們先用著,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被皇帝陛下一紙詔書給要回去了。到時候他爺倆用什么去剿匪?
可惜那次因為王勣的胡作非為,使得一萬俘虜盡皆被斬殺。而眼下再次遇到這樣的機會,又遇上柳氏的反對。
柳昂堅持說要依法辦事,作亂的賊兵身負滔天血案,必須嚴懲。這種大帽子扣下來,李世民也不好太強硬。
而柳亨則是出面調解,說老李用不著擔心兵力的事。哪怕老楊收了右驍衛的兵權也不打緊,這不是還有柳氏的支持么。反正皇帝下了旨意,準各級郡縣村鎮筑城招兵。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莊戶都武裝起來。老李想要多少兵,和他們要就是了。
叔侄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搞的李世民一個頭兩個大。雖然道理上聽起來沒毛病,但他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
真要信了柳亨這小子的鬼話,那他們父子豈不成了給河東世家平叛練兵的打工仔?
于是他連夜寫了封信,以火漆封好,命令親衛偷偷交給張文潛,讓他想辦法送進山給“李元吉”。
辯論這種事他雖然不擅長,但有人擅長啊!
河東又下雪了。
雪花隨著天邊的第一縷光飄蕩落下,大火也隨之漸漸熄滅,化作硝煙飄散。
曲沃縣城內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大火過后的殘垣瓦礫。幸存的人們茫然的站在其間,任憑雪花落滿肩頭眉梢,不知是該慶幸自己活了下來,還是該哀嘆這一夜的災難。
開了一夜的城門,在天亮之際反倒關閉起來。
血腥未散,在昨夜不知充當了何種角色的士兵們走街串巷,搜尋藏匿的賊兵。一具具尸體被抬出,人頭掛在城門上示眾。其中一個血肉模糊的,下方還掛了木牌,上書“賊首毋端兒”的字樣。
洗凈血污的劉武周換上了新的衣袍,著大仇得報的文嘉寫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檄文,命信使出城,向各地傳達曲沃縣城被收復的“喜訊”。
然而自曲沃以南,各個村莊小鎮在茫茫大雪之中滾滾而起的濃煙,卻宣示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百姓沒有在亂軍為禍時遭殃,卻深陷王師帶來的血與火中,何其諷刺。
霍邑南門,靠近太岳山西側的樹林中,七千騎兵已經蓄勢待發。
李密與柴保昌在最前面注視著雪幕中的城市,心中忽地開始忐忑。
此前放棄河東迂回北上,他想的一直都是棄車保帥,驅虎吞狼的計策。哪怕最終北上太原失利,也可以從容的占據霍邑,笑看河東風云。
他得意于自己的戰略決策,并想象老李焦頭爛額的情形。
然而許是一場大雪讓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再回首看時,卻發現他這七千騎兵已然成了無根之萍,孤軍深入且沒了退路。
李密悚然而驚,對自己的這種發現感到無措,更有一種羞惱。
此刻,他只能祈禱自己的構想是正確的,霍邑守軍仍沒有防備,給他偷襲入城的機會。
“主公,頭領,都準備好了!”
一個換了農民裝扮的馬賊頭目穿過人群,來到兩人的身后抱拳稟告。
李密沒有回頭,柴保昌則是轉身看了看,點頭道:“去吧!奪了城,記你首功!”
“喏!多謝主公!多謝頭領!”
馬賊頭目抱拳離去,過不多時,大軍藏身的后方樹林里便稀稀拉拉的出現一道道人影。有些推著車子,上面堆放著偽裝的麻袋包裹。還有些扛著農具,化妝進城的莊戶。
霍邑城深墻高,地理位置就決定了易守難攻。這大概也是越到近前,李密心中就越忐忑的緣故。
他這邊的兵力有限,而且柴保昌的手下盡是馬賊,搶劫是老手,攻城卻完全是菜鳥。所以他便想出了以小股兵力奪門的計策。
只要能維持一刻鐘,大隊騎兵就能自林中殺出,沖到城下。
龍門縣就是在他手里這么沒的,拾人牙慧固然算不得高明,但只要有效,同樣算是成功。
算了算時間,已過卯時。然而奇怪的是南面的城門緊閉,一點要開啟的跡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