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上游河岸一處密林矮丘下,李密站在一艘兩側捆縛尖銳原木的漁船上,周邊被以土石圍堵而抬高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被削尖的粗壯原木。
待前方船隊隨著震顫,再次拋射出一排石彈時,后者便自船頭揮手,令士兵揮舞鐵锨銅鎬上前挖掘封堵的河堤。
水流由小變大,在某一時刻轟然而決。泥土混合著草木樹葉席卷而進,使得其間的原木時隱時現,等對面的江淮軍發現不對時,為時已晚。
“砰!”
攜巨大慣性而來的原木堪比投槍,劇烈的撞擊使得頭船瞬間傾斜,底層船艙已被撞碎,河水洶涌而入,帶起陣陣驚呼。
投石暫停,河面上的戰船急速轉舵退避,不時發出巨響。
勝利的天平好似倒轉,沒了戰船策應的隋軍再次落入下風。然而無論是王世充還是裴仁基,彼時卻都皺眉眺望,似有不解。
最初的計劃并不是這樣的。
李密言說隋軍坐擁十萬之眾,又仗城堅墻高,憑他們這兩萬殘兵斷難相抗。所以他決定引白溝水決堤,倒灌冤句城。待擊垮陸地上的軍隊,僅憑江淮新軍那區區不到萬人,只能在河里干瞪眼。
可現在,河堤是決了,但水卻不是沖著冤句而來的。
難不成李密的真實目的,只是想毀掉王世充的戰船?
“不好!那廝要逃!”
片刻之后,還是居高臨下的王世充首先看出了端倪。
那隱于水波帆影間的小木船雖不明顯,但在近了之后,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其間那抱著個船櫓瘋狂搖動的錦衣身影。
“傳令王辯,不要理會這些殘兵敗將,給某盯緊李密那廝,絕不可縱虎歸山!”
“喏!”
同樣被李密的果決給驚到的王琬,愣了一下才匆匆跑開。而前者待收回目光后,再看向東南那處帥旗時便形似憐憫的搖了搖頭。
且不說裴仁基感覺若何,此刻只說岸上那些正與隋軍打生打死的士兵,看著斜對過水面上那狼狽逃竄的身影都驚呆了。
那貨真是李密?
那個號稱四世三公、天資明決、量無不容的李密李玄邃?特么的這是被猴子給附體了吧?
“主公!主公欲棄我等乎?”
岸邊有校尉舉刀高呼,然而等來的不是回應,而是自陣前射來的羽箭。
“主公逃了!”
“俺們被棄了!”
“小人!竟以我等性命為索求生!”
“王八羔子,你生兒子沒皮燕呀!”
北岸滿是血色的軍陣漸次嘩然,士氣陡然跌落到谷底。許多士兵干脆就丟了兵器,伏地大哭。還有些身影向河岸狂奔,高呼著“同去”,隨即被洶涌而來的原木撞得粉身碎骨。
隋軍趁勢壓上,這一次便和此前的情形完全不同了。對面殘軍兵無戰心,陣不成勢,已然在嘩變的邊緣。眼見一路隋軍戰營勢如破竹,已殺向裴仁基的帥旗。
“叔父,看樣子無須出動大兄的伏兵,便可拿下這伙殘軍了!”
傳令而歸的王琬看著城外的景象嘆息,話音未落,兩人卻忽有所感,同時扭頭向北面看去。
塵煙滾滾,馬蹄漸隆。
數不清的戰馬身影自城北挾風而下,當先一員小將高擎鐵槍,脫離前鋒數百步打馬奔行,待過城東,便高聲長嘯:“河東裴行儼在此,休傷我父!”
“這,哪里來的兵馬!”
王琬訝然驚呼,而王世充在愣了片刻后,忽然轉身奔向西面,向河岸望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僅是岸上的兩軍注意到了,便是正“檣櫓會飛”的李密也聽到了,下意識的回望了一眼。
真的只是下意識。
“砰!”
一根從上游開始就緊跟著他不放的原木終于追了上來,尖頭的一面狠狠懟在船舵上。小船立時打橫,隨著某人的驚叫旋轉而起,撞向河岸。
“噗通!”
被淋了個通透的身影狼狽的摔落在地面上,不等抬頭,便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對馬蹄。
“魏公,末將等候多時了!”
王辯掛著譏笑嘲諷了一句,隨即舉起手中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