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曹松的詩寫的雖是受戰火殃及生靈涂炭的現實,但在同時也道出了沙場的本質。
無論對勝敗的哪一方而言,戰場總是以尸骨堆就的。
哦對了,現在是李大德的詩了。
卯時正三刻,濟水北岸,古溫坡。
李大德終究還是沒出手,只立于馬上看著身前水畔不斷爆出血霧的龐大軍陣。
鮮紅的唐旗在他背后獵獵作響,李成等親衛一字排開,面色嚴肅,只余震天的戰鼓與喊殺聲在水面激蕩。
董儼看樣子也算是個知兵的,不然也不會親自帶隊。彼時自溫縣而來的鄉勇緊貼河岸結陣,避免四面受敵。同時又在中軍布置大量弓箭手,死死的壓著唐軍進攻的腳步,騰挪之間,頗具章法。
雖然兵力處于絕對優勢,但要一鼓作氣擊潰五千人馬也并非易事。對方能這般貌似沉著的應對三倍之敵的進攻,且不急于突圍,倒并非像是盲目自信,而是有所依仗一般。
李大德知道對方依仗的是什么。
當陽光自背后射落,在地面拉出長長的陰影時,一名通訊兵便自后方小跑上前:
“大王,東北方向有兩千敵軍向此處襲來,已不足三里!”
“終于來了!”
前者揮手打發了通訊兵,隨即翻身下馬,扛起雙錘向山坡后面走去。在路過木臺指揮的孫華時,便點了點頭:“這里就交給你了!速戰速決!”
“末將得令!殿下小心!”
后者立身抱拳,隨即揮舞手中令旗。陣前鼓點一變,正在進攻的唐軍忽然變陣,閃出一條條通道來。
山坡下的植被掀開,兩營以草木偽裝的士兵迅速集合,過不多時,便有數十架小型拋石機向陣前緩緩移動。
高馮說的沒錯,砍伐的木材除了云梯車,確實還能造點別的。
就在濟水之畔隨著拋石機的擺動,以繩網捆扎的石塊落入軍陣爆開一片片血花時,東南冤句城下,李密軍的突圍之戰也進入到了白熱化。
白溝水兩岸的濃霧漸散,濺灑的熱血與沖天的殺氣使得城郊上空都透著詭異的紅暈。
以孤軍喋血姿態沖殺百里而出的殘兵像是嗜血的狼群,眼睛里透著的只有兇狠與冷漠。他們在這百里平原上廝殺半月,無時無刻不在面臨生死危厄,神經早已崩斷,只剩下瘋狂。
一名士兵連人帶刀撲到隋軍的鐵盾之上,喉嚨里發著野獸般的嘶吼,被步槊連捅了三下仍不忘噴著鮮血去撞身前的盾牌,甚至于抓住對方的兵器往回拖。
對面的士兵明顯是被嚇著了,呼喊叫罵著將他刺倒,但眼前隨即又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那一模一樣的吼聲,一般無二的瘋狂姿態,活像是此前那人沒被殺死,又站起來了。
這是一群怎么殺也殺不完的瘋子。
隋軍右翼的外圍軍陣沒能堅持多久,便即告破。城南墻頭上的王世充眼角抽搐的看著無數血紅色的身影狼群一般撲進黑色的軍陣中,擴大,散開。
一想到這兩萬人乃是被他用養蠱的方式困在濟陰郡內與驍果軍撕咬而成,他就手腳發涼。
這些人已經瘋了,絕不能叫他們活著離開!
“起鼓!發信號!”
隨著他的命令,城頭一排大號戰鼓立時敲響,同時有旗語兵自墻頭舞動。隱隱的,西面似有號角聲起,似在回應。
對面立于帥旗之下的裴仁基凝目遠望,眼角忽地回縮。
白帆漸起,黑影遮蔽。
就說此處毗鄰水畔,江淮新軍怎么可能不出現呢?
雖然在司馬長安手里吃了個大虧,但王世充的江淮新軍倒還尚存些實力。這一波圍堵李密,這些戰船本做封鎖水路之用,卻不想此時正面竟堵不住這些瘋狂的殘軍,不得不把他們再拉出來策應。
很快,鼓風而進的戰船便進入雙方的交戰之地,隨著李密一方左翼兵線進入視野,頭船前鋒董智便猛的揮手。
“放!”
“砰!”
船身震蕩,一道巨大的黑影飛出,待過百步便轟然砸落人群,跳動著滾出數十丈的血肉通道。
在火炮真正應用之前,拋石機就是戰場霸主。
河岸疑似出現了那么一瞬間的停頓,緊接著,隨著嘯音,便又有數十發石彈飛向陣中。
雖然殺傷力感人,但觸之則碎的屬性令拋石機投擲的石彈震懾力絕對比李大德的“小砲”來的猛烈。
眼見己方的士氣與攻勢皆被壓制,后方的裴仁基便忍不住回頭,看向上游河岸。
江淮軍既已出現,也該是出結果的時候了。
確實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