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淑……秋淑你這是要做什么?!”美婦人瞥見她身上那包袱,登時慌了神,一面哭一面去奪她的包袱。
秦秋淑垂頭福身一禮,說:“夫人,公子說要走,秋淑自然也是要走的。當年秋淑應了謝先生的請,便會遵守諾言,踐行到底。”
她口中的謝先生,便是美婦人的爹,也是就是謝家家主——謝儀。
謝儀與秦家家主秦奉賢是結拜兄弟,兩人的妻子還是表姐妹,所以墨炆叫秦秋淑一聲姨娘,倒也不算叫錯。只不過因為秦秋淑是秦奉賢的幺女,年級上要小墨炆兩歲,所以秦秋淑入府后,便被美婦人強要墨炆以兄妹之禮相待。
“他胡亂,你便也跟著胡亂嚒?你是要傷我的心嗎?”美婦人泛著水光的眸子不住地眨著,眼淚不斷,“秋淑,你最是懂事的,怎么也不幫著我勸勸麟玉?”
勸?
從何處勸?
秦秋淑木然垂眸,瞧著自己那被美婦人牽著手,有些出神。
剛才不管是公子的話,還是那位姑娘的話,她都聽了個明白。這些日子里,她也時常跟在公子身邊去看那些被外面稱作歪理邪說的文章與詩篇。
也是因此,才叫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廣闊。
居然還有人將她們女子當做獨立的,不作任何人的附庸的存在來看待。居然還有人主張要女子入學,并當真就辦了女子學堂。居然還有人說要帶著女子站起來,如身邊云云男子一般,頂天立地。
那位叫做二十八畫生的先生一句話,叫秦秋淑當日夜里輾轉一夜,不能入睡。
什么是婦女能頂半邊天?
如何去頂?
她拿什么去頂?
到此時,目睹著剛才那姑娘說話時的神情,與眼中的光,秦秋淑才明白何為能頂半邊天。
“夫人言重了,秋淑無能,做不到順從夫人的意愿。”秦秋淑一點點將美婦人的手從自己手背上掰開,“往后,秋淑自當獨立于公子之外,成為一個完整的,完全的人。只是君子有諾,既答應了謝先生要幫助公子回到正途,自然是要繼續跟在公子身邊,直至功成之日。”
李照叫了一聲好,沖著秦秋淑邊笑便鼓掌,說:“秦姑娘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能主動掙脫開三從四德的束縛,擺脫這吃人禮教的桎梏,實在叫人佩服。”
那些在沁園學堂里學習的女孩子,往往從明理起就已經在被灌輸了獨立自主的概念。而武林中的女子則大多數難以被禮教掣肘,便是被牽絆著,也不過是路邊石子,踢踢踏踏的影響走路罷了。
然閨中女子不同,尤其是世家貴女。
她們生在禮教最為森嚴的深宅大院之中,耳濡目染的都是溫順、忠貞、節義,終生圍困于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一日之計中。
是以,秦秋淑此時能站出來反駁美婦人,這在李照心里,可要比墨炆的一舉一動來得更加意義深遠一些。
秦秋淑兀的紅了臉,攥著包袱帶子的手下意識扣緊了些。
當然,墨炆和秦秋淑到底是沒能順順利利地離開墨府的,一方面是美婦人始終一手拽一個,眼淚一刻不停,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墨本申又來了。
墨本申在進屋時,先是多瞧了李照幾眼,隨后才甩袖闊步走到墨炆面前,蹙眉威嚴道:“胡鬧!你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也就罷了,怎么能帶著秋淑鬧起要離家?眼下看著母親如此悲傷難過,你卻猶不知悔,仍然一意孤行,是要我給你上家法嗎?!”
“父親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兒子意已決,家法也好,杖責也罷,父親想來哪樣都可以……便是殘了,也斷不掉兒子要離開的心。”墨炆背著他那一背簍的文章,梗著脖子說道。
秦秋淑也跟著昂頭,目光在與墨本申相交時,微微抖了一下,卻仍舊強打了勇氣,開口說:“老爺若是要請家法,便也一并給秋淑請了吧。秋淑今日聽了姑娘一席話,此后便不愿意做那只能依附他人而活的菟絲花,再繼續昏昏沉沉度日。”
“混賬!”墨本申怒斥著抬手。
這一家子的,動不動就是一巴掌打下來,也難怪墨炆是個這種眼淚包的性格了。李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如此想著甩手,擲了桌上茶盞的瓷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