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炆卻是搖了搖頭,回答道:“父親,孩兒心中并無怨氣,至少……此時此刻,孩兒的確已經不會去記恨三位兄長了。”
恨會浪費他的時間,他愿意將心力再耗給這種微末小事。
“往后余生,孩兒不愿再庸庸度日,只是孝道難顧,望父親母親鄭重。”墨炆朝胸口摟了摟竹簍的背帶,隨后便跪了下去。
從前他就不是什么恭順聽話的孩子,此后,想必也只會更加令人心煩。
“你當真想好了?”墨本申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幺兒,他好像從沒見過墨炆這般堅毅的模樣。也是,昔日墨炆沉溺于五石散中,他見得最多的,便是墨炆那面紅流淚的草包模樣。也就是近來他要燒那些妖言惑眾的書籍刊物,才偶爾能瞧見這個草包兒子一點不同于平時的決絕與憤怒。
“墨知府有沒有想過,堂堂正正地保護好武川?”李照非常沒有眼力見地打斷了墨本申與墨炆之間的談話,“英吉利亞人的胃口不小,一個隴右道可滿足不了他們。墨知府覺得,光靠血肉輸送,武川能被吸血到幾時?”
侵占隴右道之后,英吉利亞人繼續朝端朝腹地進發。逼近中原的同時,他們的存在也才會叫那些個尚在爭斗的皇帝王爺和梟首們驚醒。
屆時,他們會如何選擇?
背水一戰,以懸殊的戰斗力之差拼剩最后一滴血?
還是干脆俯首稱臣,向墨本申眼下這樣,委曲求全,以保性命?
李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會如何去做,她只知道自己哪怕不是為了自己的任務,單單是為了那些跟著她拼搏至今的人,也要阻止英吉利亞人繼續擴張,為害端朝。
所以,要是現在李照能將墨本申勸動,能讓墨本申為她做里應外合的間諜,那么她之后起碼不算是摸著石頭過河,對英吉利亞人的行動兩眼一抹黑了。
可惜的是,墨本申只是看著李照抿了抿唇,良久沒有作答。
怎么選?眼下起碼武川安定,百姓無憂。可若是選錯了道,到時候這城中無數的生命因他而死,他可擔得住?
思及至此,墨本申搖了搖頭,說:“李姑娘你想說什么?想要老夫改投他人?要知道,那些英吉利亞人的火器,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東西。老夫見過,所以曉得,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是,我知道他們的厲害,所以我也曾付出了代價……”李照說了一半卻停下了。
余下的話,她希望能單獨和墨本申講。
墨炆和秦秋淑也就算了,謝樊韻看上去可不是什么沉得住氣,守得住嘴的人,什么話不能當著這種人的面說,李照心里有數。
墨本申一眼看透,抬袖一擺,便請著李照往聽雨軒后堂的僻靜書屋走。
后頭的謝樊韻憤憤地瞧了李照背影遠去,轉頭便剜了墨炆一眼,她雙手擰著手上的帕子,絞了半天后,對秦秋淑苦口婆心地勸道:“秋淑,聽我一句勸……留下可好?外頭世道多亂呀,你這要是出去了,這臭小子護不住你,該如何是好?女兒家家的,就該留在后院之中……”
“夫人!”秦秋淑大聲地打斷她,“誰規定女子一生就只能被困在這四方一隅?夫人該去看看……多少女子因為守節而自縊,多少女子因為這壓在頭頂的四座大山而成了這禮教的基石!”
從秦秋淑嘴里說出來的話,字字泣血。
“我從前只覺得莫名……莫名的是,我明明比兄長們聰明,識字比兄長們還要快,可到了九歲分堂,我卻被趕去了女學,成日里背那些女誡女訓。莫名的是,明明大家都是秦家人,可到祭祀時,我與姐妹們就只能跪在門外,寸步不得入宗祠祠堂。莫名的是,阿姐明明不愛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亦不愛阿姐,卻仍然能以一句夫為妻綱困著阿姐,娶妾養妓,最后叫阿姐氣絕而亡。”
說起這些,秦秋淑的心里有流不完的眼淚,但她此時臉上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反了、反了!都反了天了!一些個歪理邪說……”謝樊韻紅著眼睛,伸著手,要去拽墨炆背上竹簍里的書,“我要燒了這些禍害……麟玉!你給我燒了這點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