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對尚書們點頭微笑,算是打過招呼,又躬身與梁夢龍見禮。梁夢龍與尚書們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不同,面如平湖,沒有任何情緒露在外面。
此時陳矩從內出來,躬身道:“瑤泉先生,皇上請您進去。”
申時行抖擻精神,趨身進殿。不敢四處張望,先恭請圣安。待抬頭窺視圣顏,見太子正在御案旁給皇帝斟茶,忙跟太子也見禮。
因皇帝在場,太子放下茶壺,避開申時行之禮,卻不言聲。皇帝說了平身賜座后笑道:“瑤泉先生且等一會兒,朕去更衣。”說完,從御座上起身,轉過屏風后面去了。
申時行眼觀鼻、鼻觀心,在近侍送來的小墩子上安安穩穩的坐著。太子在御座下設有交椅和桌案,就從丹陛上走下來坐定,翻開桌案上書本后奮筆疾書——應該是寫作業。
申時行用眼角余光看了太子好一會兒,見他專注寫字,性子頗為沉穩,心中暗暗贊許。等了半刻,腳步聲響起,皇帝從屏風后轉了出來,申時行再次打起精神準備奏對。
朱翊鈞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瑤泉先生,改革翰林院的章程議定了嗎?”
申時行拿出笏板,低頭回奏道:“回皇上的話,內閣初議定了章程,正在起草中。”
皇帝笑道:“你們怎么議的?”
申時行躬身奏道:“臣等認為,翰林院之興革,要變成化以后,所謂翰林‘清貴’之說——有‘儲相之地、天子近臣、掌握文柄、超然政務、事關根本’五條。”
朱翊鈞點頭贊許道:“事關根本,事關根本!這一條你們總結的好。”
申時行聽了皇帝贊許,躬了躬身子表示遜謝。接著回奏道:“自皇上提出‘宰相必起于州郡’后,更張了提名規則,這第一條已經廢了,但未形成文法,部分翰林自矜身份,求外放的不多。”
“‘天子近臣’之說,皇上改了內廷之制,廢司禮而設內務府,又設立‘宮廷大臣’、‘行走大臣’等職,翰林院只是部分人得以參與機要,第二條弱化了不少。”
“第三條,皇上為政務實,不喜修辭飾藻之臣早已天下盡知,且報紙行銷天下之后,文柄之說可以休矣。”
朱翊鈞聞言,苦笑道:“此前,翰林院有柯亭聚講、槐亭論詩,工詞摘句之風甚烈,朕以為于國事無益,一概蠲除,翰林們也頗有煩言。如今想來,過于摧折士氣了。”
申時行忙回奏道:“矯枉過正,不得不為耳。”
見皇帝不說話,他接著道:“至于‘超然政務’之論,大變法時皇上設立了侍從室,眾翰林以進此為榮——非欲‘超然’,如今翰林院除修史之外,無事做而已。”
朱翊鈞聞言笑了笑。申時行接著回奏道:“其實,臣考據歷史,以為我朝‘翰林院’者,源流乃周之‘太史寮’、秦漢少府六尚之一‘尚書’、或稱‘掌書’、‘主書’等。唐玄宗時設立‘翰林學士院’,起草‘內制’,與中書省‘外制’相別,翰林學士始貴。”
“宋時翰林學士為皇帝侍從,常為宰相、樞密使之本官——儲相之地就這么來的,我朝內閣學士與翰林院,類于此也。”
“皇上變法以來,內閣總理大臣雖無宰相之名,真宰相也。夫起于‘州郡’者,實際上已經將內閣與翰林院割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