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喝了口水,壓了壓自家青春期的躁動,又緩和了語氣道:“朕這火氣也不是沖著這點土地發的,錦衣衛奏報的內情更加可懼——之前聽紅字金牌調遣的宣慰司和府州土司,現在連一半都沒有了!”
他目光灼灼,直視張居正:“老先生知不知道奏報中所言,萬歷元年,隴川土司多士寧的記事岳鳳,勾連莽瑞體,毒殺多士寧后又殺其全家六百多口,投靠東吁?!莽瑞體竟代替朝廷授其隴川宣慰使!而廣西郡吏陳安,亡命入緬,居然被封東吁丞相!這兩件事,老先生知道嗎?”
張居正嘴巴張了張,心中對王凝打了個無數個大叉,判處其死刑。滿頭滿臉大汗,請罪不已。
朱翊鈞道:“朕就奇怪了,好好的中華之人不做,非要當漢奸,這兩個漢奸可真了不起,在朕跟前都掛上號了!”
張居正張嘴結舌,仍伏地請罪,譚綸也坐不住,跟著一起跪地。
朱翊鈞看伏地請罪的張居正瘦的肩胛骨突出,把蟒袍的后背都支棱起來一塊,心中又有些不忍,叫他兩個起來。
喝了口茶水壓了壓火,他嘆口氣道:“朕此前因為兩宮制作麻將要用玉料,派內官去云南采購。王凝好正派個官,居然以不敢進嘻玩喪志之物為由,回奏無以奉承。當時朕還以為這是個好官——可笑,可笑至極!”
嘴里說著可笑,朱翊鈞臉上卻一點笑容也無:“這樣的官老先生還要保嗎?”
張居正和譚綸都被奏章內容轟的外焦里嫩,且被朱翊鈞氣勢所懾,哪里敢再勸諫。譚綸奏道:“皇上,臣以為王凝之流,不梟首難贖其大罪!”張居正這回一句話沒有,只能繼續弓著身子請罪。
朱翊鈞想起當日被王凝所欺,氣的漲紅了臉道:“莽瑞體受漢奸蠱惑,效仿朝廷,也制作了紅字金牌,而各大宣慰司和府州土司,一大半都聽緬甸金牌調遣!此非奇恥大辱乎?”說完這句,朱翊鈞的火氣又壓抑不住,險些又拍桌子喊叫。
心里連說了幾遍制怒,朱翊鈞對激素水平上升影響思維的程度認識又深了一層。他適才反復所言的紅字金牌,其實是明代對中南半島羈縻地的統治手段。
有明一代,對云南的統治方式非常復雜,但也有些脈絡可尋,大致可分為三層。
第一層為洪武十五年平定的“滇中”地區,與內地完全一樣,置郡縣,設學校,征賦稅,并設衛所屯田,嚴密管控。
第二層為洪武十六年征南大軍“分兵下大理、金齒、臨安、元江”等少數民族聚居區,仍然設立府、州、縣區,但“仍以土官世守之。”
第三層就很大了,為洪武十七年以后招撫的車里、緬甸、八百等二十七個邊緣地區。這一層僅實現了“咸以壤奠貢”,繳納的賦稅最多千余兩,最少的才十一兩。
所謂在“夷地者,賦役、訟獄悉以委之,量編差發,羈縻而已”,法理上為國土,但明廷并無未設立官府統治。
正統年間,明廷為了鞏固中南半島羈縻之地,在“三征麓川”大捷的基礎上,成立了“三宣六慰”。
云南三司、三宣六慰置于其他諸土司猶如京城置于諸州府。三宣指南甸宣撫司、干崖宣撫司、隴川宣撫司,六慰指車里宣慰司、緬甸宣慰司、木邦宣慰司、八百大甸宣慰司、孟養宣慰司、老撾宣慰司。
三宣六慰的范圍除了后世國內部分外,大致還包括今緬甸、泰國北部和老撾的中部,皆“滇中可以調遣者”。所謂的調遣,主要依靠“金字紅牌”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