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說道:“夫山先生,我本欲去拜訪你,卻逢先生有事,緣慳一面,不想在此處見到了。”
何心隱笑道:“我是羞見故人耳。因不知稱呼你為耿大人還是天臺先生為好,所以不敢請見。”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耿定向臉上不由得罩上些青氣。身邊一起參加遴選的,認識何心隱的還好,知道他的脾氣。而不認識的,不免交頭接耳打聽,問起這貌不驚人的老頭是誰。
耿定向干笑幾聲,道:“夫山先生還是那么詼諧。回想昔日先生來京師,你我促膝長談,日以繼夜,恍如隔世矣。”嗯,老夫提醒你一下,當時你來京師講學,還是住在我家里的,吃了我多少頓飯你咋不說。
何心隱臉色掛出笑來,道:“昔日承蒙款待,因囊中羞澀不敢回請,只好避而不見,天臺先生莫怪。”
耿定向連吃兩個軟釘子,知道兩人之間因為在報紙上的筆仗已經打出仇來了,就不再熱臉貼他的冷屁股,轉頭又跟別人寒暄,免得繼續尷尬。何心隱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去找蘇州點心了。
......
正百無聊賴間,有內官進殿道:“陛下將御涵元殿,諸位請跟我來。”于是張居正打頭,眾臣和遴選眾人在內官指揮下,排好隊形,進入主殿。
十三時五十五分,帝御涵元殿。何心隱不敢抬頭窺看御顏,只跟著大伙兒行禮。喊罷萬歲時,聽丹陛上皇帝朗聲道:“平身。”
大伙兒于是起立,按禮排好班次。何心隱在排班時偷眼觀看御顏,見皇帝英姿挺拔,氣度雍容,真有帝王之表。心道:“聽說經筵、進講停了七八年,雖然兩篇雄文傳世,但未知圣學究竟如何。”
隨即丹陛上輕輕響動,皇帝落座。贊禮官輕咳一聲,道:“王家屏上前。”
教育部尚書王家屏出班奏道:“陛下,我朝圣祖開天,文教翔涌;列祖列宗既隆文教,載纘育人之功,中國由是強盛。吾皇纘承鴻業,紹述罔愆。登基以來,仁懋圣學于緝熙,政教修明,化行俗羙;變法之后,教化更加于海內,而天下晏如,四裔來賓矣。”
“臣等奉旨,籌建京師大學,兢兢夙夜,懼不克堪。尚賴吾皇指示方略,方有制成;今日承旨,不設貢科而取大賢,為廣我朝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也。共有地方舉薦五十員名,朝廷特召名士三十六員名,以為京師大學教授之選。伏乞圣裁。”
皇帝聽了,玉音答道:“教授者,師之范也。師訓之范,豈容輕忽?必要文能經緯,任賢勿貳。今變法方興,天下熙熙,政經繁雜,非‘半部論語治天下’之時也。”聽他說出“半部論語治天下”,殿中諸人臉上都帶出笑來。
“格物之昌明也有年。圣人之教,取其一技而能近乎道也。朕曾言,有一發明,則興一業,一業興而萬人溫飽足矣。所謂內治昌隆,不過豐衣足食;外威斯赫,不過槍炮犀利而將士敢戰耳。”
“變法三年,膠柱鼓瑟之輩不再作聲。以后世末學,焉能盡得圣人之意!‘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之時,朱子安在?!”
何心隱聽到“朱子安在”四個字的時候,壓抑不住的笑容從臉上迸發出來,他雖然沒有看到皇帝揮斥方遒的樣子,但聽到那一句句鏗鏘有力的演講,仿佛那些字眼被人用鋼釬子釘在他心底一般,渾身都抖顫了。隨即大滴的淚水從眼中涌出,落在涵元殿的金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