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寶兒表現出十分的抗拒,因為在此之前,她出門只為一件事。
破舊的大門此時像是衣裳一樣保護著她,她不知出去后該擺出什么樣的動作,眼睛朝哪里看,別人又怎么看她。
瀟刻拍著她肩膀:“沒事的,有我呢,還有孩子們。”舞寶兒便像久不見陽光的小獸,畏手畏腳地跟著瀟刻出門了。兩個人帯著三個孩子,走路也緊挨著,在大街上就是小有規模的團。人們偏頭看著,眼睛里便生出些色彩,層舌也活潑起來。
瀟刻依然溫文爾雅,不緊不慢,他騰出手來摟著舞寶兒,柔聲說著:“不要怕,有什么好怕的?”
舞寶兒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力量,腰便挺了起來。
她漸漸把胸口的氣喘勻了,臉也揚起,初春的空氣里帯著久違的陽光味道,跟大街上各類繁雜的香氣臭氣交織在一塊,混合出市井的煙火氣。
舞寶兒終于覺得自己是像普通人一樣在逛街了,她又想起自己是新娘子,當比普通人更幸福一些,不知不覺便把腰挺得更直了。
他們一齊去了布店,裁了幾尺鮮紅的大布,其他的料子也要了些,好留著給孩子做新衣。
再去買了一斤糖果,紅紅綠綠,用玻璃紙包著,香果子,炸酥餅,也各買了一包,特意讓掌柜纏了紅線。
又去肉鋪切了兩斤豬肉,厚膘像羊脂玉一樣肥潤油光。
路過蓮湖糕團店時,瀟刻又停了腳,眼都不眨地稱了八兩桂花夾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家五口走在回去的路上,周圍閑人們已經野狗似的嗅到了味。遠遠近近地隨著,說著。
直到進了門,那些人還站在門口不走,嘰嘰喳喳地蹬眼望著。
瀟刻見他們指著門上那盞紅燈,笑嘻嘻地說著叫著,便伸手抓了把糖果,投石子般向他們用去。
趁他們搶食的工夫取下那招客的燈籠,關上門來,在腳底踩了個稀扁。舞寶兒進門就跑到灶上忙著,孩子們在屋里搶著吃的。
瀟刻喚出了虎子,遞給他一根半擰長的二踢腳,問:“敢點嗎?”
虎子七歲有余,點點頭,蹲在地上,又接過父親的煙蒂,惡很狼地杵燃了引信。
嗖的一道尖鳴,炮仗騰然入空,超過層層的青磚烏瓦,驚飛了鴿群,在初春的灰色天空震出一聲鈍鈍的沉響。
婚后三個月,瀟刻有些閑不住了。
舞寶兒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勸道:“孩子他爹,出去闖闖吧,大男人總呆著不是事。
瀟刻說:“我放心不下你們娘幾個。”
“沒事的,你回來早點,孩子有我守著。”
瀟刻便掐滅煙頭,早早睡了。
舞寶兒帶著孩子,到碼頭送他,秦淮河的水青濁濁的,船塢里的笛聲漫長平穩,瀟刻站在船頭久久地揮著手。
他這一走,便是兩年沒有回來。風雨涌浪,亂世浮萍。
舞寶兒心里掛著,念著,奈何眼前存活無計,只能掛了燈籠,重操舊業。
周圍曾吃過喜糖的男人,不壞好意前來“照顧”生意,事了之后不忘羞辱,扯著頭發罵聲“表子”!
亦有食白飯的地痞無賴,理直氣壯而拒不付賬,協以挙腳。這類嫖客在當時不是少數,遇到了,也只能忍之受之。
每當母親緊碌之時,虎子便領著二丫和梁天,坐在秦準河畔上,天蒼水茫,層層河浪緩慢地推展,晚霞夕照著水面,滾滾流金。
每當看見有遠處有亮著汽油燈的貨船,三個孩子便放聲大叫著:“爹!爹!”聲聲稚嫩的聲音回蕩在昏藹的河霧里。
舞寶兒三十ー歲這年,得了一場重病,頭燙得厲害。
那時的大妓院接連出事,子洞也亂成一窩,官、閥、匪、各踞一方,有閑錢而怕招事的小民,便紛紛去尋暗娼。
這天她照常接客,昏沉沉里挨了一通凌虐,起了死心。
她摸出了剪子,頭暈眼花里瞧見瀟刻的模樣浮在半空,對她笑著。虧得這時二丫進了屋,哭著喊著將她阻了。
舞寶兒咬了牙,為了三個孩子,硬是挺了過來,轉天便繼續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