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離別,他給了她名字。
但最后,卻成了永訣。
魏文帝黃初七年,嵇康為鐘會司馬昭所污,陷呂安案,得死罪。
三千太學生聯名上書,求免嵇康一死,司馬昭不允。
嵇康臨刑前,著青袍木屐,面不改色,悠然奏一曲《廣陵散》,而后從容就戮。
觀刑者一萬余人,半數掩面而泣。
玉山傾倒,《廣陵散》已絕。
而那山中癡等的女子,再也等不到為她撫琴的少年。“邱夜,你未曾負天下人,為何天下人如此對你!”
名叫青娘的女子失聲痛哭,手指向那香火無存的月老廟:“你說的!你說我與他有一世的緣分!為何卻讓他不得善終,為何要將我困在此地,整整三百年!”
“你與他的確有一世的緣分。”
.......
月老廟西側的竹林中傳來一聲長嘆,聲音里帶著無可奈何的悲涼。
“月老可保煙緣,卻如何能敵過世上權謀兇險?”
話音一落,一位老者使出鴻雁三顧的絕頂輕功,從竹林中飛身而來,落于空地正中,美少年王良玉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的老者,說道:“咦?這位高人有點兒眼熟?”
老者嘴角抽搐,道:“大俠,你可能認錯人了,我長了一張大眾臉。”
“不可能,”美少年王良玉道,“你是跑路的天機,騙了我枚大錢!”
“啊哈哈哈,”老者尷尬一笑,旋即轉向身側的青娘:“青娘,月老留下紅線陣,非是困你,而是救你,他知道你是何等執拗的女子,你若得知嵇康死訊,必定入世屠戮,一旦造下殺業,必定天降劫雷,化為灰飛。”
“你是何人?”青娘看著面前的老人,語聲仍舊哽咽,“紅線陣之事,唯有月老與我得知,你為何知道得這么清楚?”
“這位是長平子,”夏碩代為解釋,“天機門傳功長老,這一代的紅線陣守陣人,就是他算出地煞將滿,紅線將變,所以才輾轉找到我,讓我來解開你的百年心結。”
“解鈴還須系鈴人,”長平子看著青娘,沉聲道,“我天機門長老世代在紅線嶺外守陣,門下弟子云游天下尋找嵇家后人,就是因為我們知道,有些話不經由嵇家后人說出來,你終究是不會相信的,青娘,此刻水落石出,百年心結已解,你還不能釋懷嗎?”
“什么叫釋懷呢?忘了,就是釋懷了嗎?”
青娘默立良久,旋即悄聲自語:“你們當真以為,我什么都不懂嗎?其實我都懂的,我什么都懂,我雖然困在紅線嶺,卻也見過山野樵民、方士藥客,我怎么會不知道朝代更迭、世事變遷呢?只是不知確切年月。”
說到此處,青娘凄然一笑,又低聲啜泣:“我直對自己說,我不想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了,我也要騙自己那是假的,只要腳上的姻緣線還在,邱夜就還在,我答應過他的,我會踏著云去接他,帶他去海仙山,我怎么能食言呢?”
“青娘。”夏碩眼眶業已泛紅,“別再說了,是我們嵇家人對不起你,我來得太遲,辜負了你百年的歲月。”
“傻孩子,有誰對不起誰呢?”青娘道,“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呀,我常聽人說相思之苦,相思之苦,我何曾想到,竟會苦到這種地步?以前我總笑凡人看不清紅塵虛幻,沒想到,最善于自欺欺人的,竟是我自...”
“你沒有辜負諾言,”長平子短収一聲,“你等了三百年,嵇家后人也找了你三百年,你們都信守諾言,只不過是用了不同的方呀,只是不同的方式,”青娘伸出如霜皓腕,素手拂過夏碩的雙頻,徐徐開口,“邱夜,我算是等到了吧?雖然只是你的后人,雖然…他不會為我撫琴。”
“嵇康是好樣的!”捆在木樁上的美少年谷玉東開口,“最后還朝著行刑之人,奏了一曲《廣陵散》,他心里有不屈的俠氣,女俠,你沒有選錯人!”
“女俠,你沒有選錯人!”美少年王良玉也眼角泛淚,“他只是沒能走出君王的江山!”
青娘聽完長安游俠的話,對他們露出淺淺一笑:“也許他生在這個時代,也會像你們一樣,成為彈鋏而歌、快意平生的游俠吧。”
“女俠!”谷玉東淚如泉涌,慷慨激昂,“在下比不上嵇叔夜,如果真的需要,你就弄死我吧,我愿意幫你破開月老的紅線陣!”
“女俠!”美少年王良玉嚇得嘴唇慘白,“請你不要搭理谷玉東,他經常分不清天真和智障的界限,感情歸感情,如果可以不弄死我們,請盡量不要弄死我們!”
“請二位冷靜,”長平子接話道,“小道有破陣之法無須傷人害命。”
長平子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方銅印,他將銅印緊貼于地,然后口中念出破陣箴言,只見平地里升起無數紅線,那些紅線飄入半空,經由夜風一吹,全部化成了紅色的煙塵。
“紅線陣已破,”長平子道,“青娘,紅線嶺再也無法困住你。”
“你有陽平治都印,”青娘發問,“你本可輕易降服我的,為何要大費周折地去尋找邱夜的后人,為我這樣一個妖物解開心結呢?”
“因為你不是什么妖物…你和那般妖的惡徒不同。”夏碩立即發聲,“青娘你是先祖嵇康所愛之人,是靜待歸人的可憐女子,誰敢說你是妖物,就是與我嵇家后人為敵!”
“好孩子,好孩子...”青娘長笑一聲,“告訴我,邱夜葬在何地?”
“葬于山腳,青娘,你可是想去?”
“當然,”青娘又是一笑,“姻緣線未斷,我要永世為邱夜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