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南麓,大金河南岸,原陽鎮。
城樓上,寒風呼號,纛旗獵獵作響,各式軍旗迎風飛舞,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士站在哨位上紋絲不動。
馬邑郡郡丞李靖負手站在城樓上,隔著一條波濤翻滾的大金河,遠眺北方那座如巨龍橫亙的逶迤群山,眉頭緊鎖,心情沉重,焦慮不安。
數步之外,定襄鷹揚府越騎校尉劉武周、旅帥尉遲恭,原陽鎮防主尋相,全身甲胄,肅然而立。
李靖抬頭看看天色,臉色愈發陰郁,稍事沉吟后,轉身望向劉、尋和尉遲三人,緩緩說道,“以某推算,如果一切順利,雁青流一行應于前日返回,然而,時至今日,雁青流依然音訊全無,顯然,這其中出了變故,而且極有可能是最壞的變故。”
劉武周看了一眼李靖,欲言又止。他倒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忌憚李靖的背景,不敢說。
李靖出生關中大姓,世家子弟,人生起點高,仕途第一站就是在京畿為官,之后調任中樞,步步高升。如今南北雙方劍拔弩張,南北大戰一觸即發,在這關鍵時期,皇帝將其安排到馬邑郡擔任軍政副長官,輔佐當世名將王仁恭鎮守代北,可見皇帝和中樞對他的器重。一旦南北大戰爆發,中土打贏了,代北做為戰爭前線,守疆將士功勛顯赫,李靖做為馬邑軍政副長官,必定升官加爵,前途之光明可想而知。
如此人物,劉武周高攀不上。實際上劉武周也是豪門子弟,中山劉氏,僅次于山東五大豪門的存在,但本朝崛起于關隴,理所當然要打擊和遏制山東貴族,否則如何保全自身利益?所以現在四十出頭的李靖是馬邑郡丞,馬邑軍政副長官,前景可期,而年紀相仿的劉武周雖然又是投靠大權貴,又是到戰場上拼死拼活攢軍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成效依舊甚微,至今不過做個統領兩百兵的越騎校尉,而且還是在環境最惡劣的北疆戍守邊陲,前景十分黯淡,基本上沒有未來。
然而,劉武周有志向,目標遠大,無論處境如何惡劣,他都咬緊牙關,鍥而不舍、不屈不撓地奔跑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比如現在,他和李靖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高攀不上,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放棄了。眼前就有一個機會,一旦被他抓住,贏得了李靖的賞識,那么他或許就有機會抱上李靖的“大腿”,或許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李靖目光如炬,看到劉武周若有所思的表情,當即問道,“劉校尉可有建言?”
“出兵白道。”劉武周不再猶豫,躬身說道,“若雁青流行蹤暴露,北虜必定圍追堵截,而武川是必爭之地,北虜只要先行趕至武川,斷絕雁青流的退路,則雁青流必死。”
李靖遲疑不語,撫須沉吟。一陣大風吹來,掀起他的大氅,冰冷寒意迅速侵入他的魁偉身軀,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出兵白道是大事,直接影響到南北關系,后果極其嚴重,不要說他這個郡丞無權決策,太守王仁恭也不行,必須由皇帝和中樞下命令,所以劉武周這個建言純屬胡扯,但單純從今日之事來說,這個建言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主要看決策者如何考量,如何謀劃。
“計將何出?”李靖問道。
劉武周手指城西,“距城三十里外,有一突厥歸附部落,可臨時征募三十騎,以擅自出關偷獵為名,疾馳白道,搶占武川。”
李靖順著劉武周的手望向城西,目露躊躇之色。
城西三十里外荒無人煙,沒有什么歸附部落,這一點李靖很清楚,所以劉武周的建議實際上很直白,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目前情況下,若要拯救雁青流,就必須打破規則。
但打破規則就要付出代價。李靖在原陽鎮等了三天都沒有“出手”,實在等不下去了才問計于劉武周,顯然是不想承擔打破規則的代價。既然如此,劉武周就不得不站出來主動為上官分憂解難,否則他不但會得罪李靖,還會葬送自己的未來。
劉武周認為自己揣摩到了李靖的心思,于是主動請纓,出了事我擔著,你被我蒙蔽,大不了承擔一個失察之責,這對你來說無足輕重。
李靖對劉武周的印象瞬間改觀。他到馬邑半年多了,多次巡邊原陽,見過劉武周幾次,印象很普通。一個四十多歲戍邊于陰山邊陲的河北籍校尉,其在鷹揚府所遭受的排擠打擊之嚴重可想而知,事實上只要稍微有點人脈關系,劉武周都不至于干這份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所以看似平庸的劉武周當然入不了李靖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