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上描著金絲鴛鴦紋,沈淵看著,感覺有幾分眼熟,依稀在哪里見過。熱熱的新制杏仁茶入口甘甜綿細,因著摻了核桃仁兒,回味微苦,別有風味。沈淵慢慢品著,忽然就想起了個中關竅。
鴛鴦成雙,那是明香姑娘最喜歡用的裝飾紋樣。這道杏仁茶,也是沈淵年幼的時候,明香姑娘最喜歡做給她喝的。
那不是什么稀罕的小食。新打下的香稻米摻少許糯米,大顆飽滿新鮮的甜杏仁熱水泡過,搓去皮兒,一同入石碾磨成稀薄的漿,調進雪花糖化開的糖水,用大銅壺煮沸了便成。
陌京城里極盛行這種甜食,是尋常的街邊小吃,不拘酒肆茶館都有販賣。家家戶戶也愛做了來飲,或加糖桂花,或撒芝麻、碎干果,或兌熱牛乳,也有專程去購置南北杏,非說對半摻著做來更見香醇,憑的皆是喜好,也是財力薄厚。
明香姑娘別出心裁,制糖水時先取了雞蛋,加極少的一點香油攪勻,用小吊子熱著,冒出綿綢豐厚的泡泡,和糖水一同調進杏仁糊,銅壺煮開趁熱喝下。如此做得的杏仁茶,色澤潤白微黃,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口感細膩順滑如脂,再挑剔的胃口在它面前,也要緘口低眉,俯首稱臣。
“晏姐兒,你要記著,永遠別聽別人說了什么,只看他們做了什么,”彼時也是一個嚴寒冬日,明香姑娘撥著手爐的炭灰,細細撒進一撮兒親手研磨的香料末子,“姐兒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可不能叫別人騙了去。”
沈淵記得清清楚楚,明香姑娘將手爐給她暖著,又叫小丫頭灌了湯婆子塞進被褥,抱著她上床,剝著一碟瓜子仁。明香姑娘是頭牌,成日里應酬極多,一得了閑就愛陪著這小閣主,和她說些體己的話。
明香不是話多瑣碎的人,出言必定正中緊要。她常說,墨觴家的阿晏慧根深厚,仰仗于此,一生必定逢兇化吉,唯獨這“情”之一字叫人放不下心。
回憶似乎打開了閘子。沈淵想起來,臨別的那段時日,明香總要推去許多邀約,花下超出尋常許多倍的辰光,一心一意地陪著自己。幼年不懂離別,她安心享受著明香姑娘的疼愛,也過了很長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在那樣快樂順心的氛圍之下,一字一句、一事一物在記憶中都格外清晰,明香姑娘說過的話,幾乎被沈淵分毫不差地烙在了腦海中。
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明香姑娘制了杏仁茶,淡黃茶湯面上浮著暗紅的玫瑰醬,撒一點小閣主喜歡的熟炒芝麻,盛在描金鴛鴦浮水紋樣的青花小盞,暖洋洋撫慰冬日的冰冷。
那天明香的打扮素凈得出奇,淡青斜襟長襖,白綾垂線百褶裙,頭發松松挽個低髻,通身不御珠翠。沈淵裹著厚實的提花綢襖,只當明香是連日疲累,終于得了閑要好好松泛,自然不愿被金銀俗物累身。
結果呢?沈淵想得出神,思緒漸漸開始放空,一句實際的也想不起來。不知不覺,手上的茶湯冷了幾分,涼意從指腹蔓延開來,她還迷糊著,捧起來喝了一口,涼津津地冰了喉嚨,這才恍然回神,放下杯盞揉一揉額角,當日明香說的話也回到了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