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筱喏喏答應著跑開了,隨著人群再次回到喧雜灰暗的后院,前頭的紙醉金迷溫柔過眼,在她心里留下來一方深刻的剪影。還有那個不知是誰的小女孩,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境遇。
會是誰呢?秋筱不知道。
那絲綢衣裳,那絞絲蝦須鐲,十足十是富足好人家的小姐,為什么會來這種地方呢……總不可能,是路過進來歇腳的吧?
管教媽媽很快解開了疑惑,那是閣主夫人心愛的女兒,她們的小主人。
自那時起,秋筱如同槁木的心復燃起了火苗,才知道風月歡場的女子果真也有高低之差,云泥之分。她看著商媽媽經年老邁的皺紋,想著左右已經至此,那就試上一試好了。
對她的決定,商媽媽一如既往不置可否,她卻已經曉得可行。一切皆如水到渠成,不啻琴棋歌舞、詩茶書畫,她如蠶食桑葉一般,跟著姐姐們用心地學、慢慢地悟。
有人笑她癡心妄想,她裝作不聞;有人夸她聰明伶俐,她亦不為所動。她本不是天生麗質,卻也憑著一身的韌性,在琴閣掙下了容身之地。
于是很快,她入了閣主夫人的眼。
那是一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婦人,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柔的笑,叫人望之如沐春風。秋筱猜也猜得到她是誰,更不必說一干人等都畢恭畢敬,巴不得多多留下些印象,以待來日飛上枝頭。
錦衣華服的婦人偏偏不睬她們,只朝著這個平平無奇的小丫頭過來。
閣主夫人衣著光鮮,卻不著珠翠,獨腕上一對白玉環,并牡丹髻上一簇珊瑚垂珠飛鸞釵。她低頭看著秋筱,秋筱也抬頭回望,邊上的姐姐惴惴不安,扯著小丫頭要跪下告罪。
出乎意料,閣主夫人并不怪罪,反而盯著秋筱好一陣,宣布這個女孩甚有天資,會是冷香閣未來的頭牌娘子。
自然無人信服的,可也無人敢質疑。
盛秋筱的日子好過了許多,連著庇護她的商媽媽,也一躍成為后院婆子里最為得臉的之一。
耐不住前來巴結的人自然有,她一概笑臉相迎,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也不當真放在心上。什么姐姐妹妹的,這種地方的女子,都是依附著男人生存,今日交好,明日反目,不相互算計陷害,盼著對方毀了容貌,就算良善了吧?
可惜,她再也沒見過那個合歡樹下的女孩。有一年春天,風兒格外喧囂,難得清晨安靜,前面忽然鬧起來,聽說傷了人。
她被關在琴閣調教舞技,不被允許隨意走動。來送飯的丫頭說,好像是花魁娘子出了事兒。
秋筱心頭一震:如今的花魁娘子,可不就是閣主夫人的女兒么?
她還記得,關于那阿晏美人兒的傳聞如柳絮,紛紛揚揚,亂花迷眼。
再想打聽更多,小丫頭也不知道了。食盒里的飯菜噴香撲鼻,秋筱吃著卻如同嚼蠟,又不敢停下筷子,萬一誤了練習,或浪費了飯食,都是要挨打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在擔心兒時望見的那位俏麗小姐,擔心真的出了什么事兒,瞬息之間,初成的美人玉殞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