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淮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混著并不隱秘的了然和失落。
他好像忽然有了答案,為什么這個姑娘性情剛烈,卻被外客贊譽為陌京城上解語之花——這種洞悉人情的本事,絕非一朝一夕的隱忍便可偽裝,真不知道那位墨觴夫人是如何教養的她,不像嫵媚女兒,反而像一位謀士。
“瞞不過沈大姑娘,的確是……有一點事兒。”尹淮安背著手,不自然地轉了個身,對著木頭架子說起話來:“阿淵,若是你發現,我做事情心狠手辣,毫無人情可言,你……”
男子的聲音頓澀,以至于卡住。沈淵挑挑眉稍,正想開口替他圓場,卻聽見他艱難轉身,直直盯著自己發問:“你,會怎么想?”
尾音忐忑,卻不見得懊惱,只是不愿有朝一日天光朗朗,被自己愛慕過,又親如手足的女子發現不堪,索性自己和盤托出。尹淮安手心都快冒汗了,甚至希望沈淵不要回答,狼狽的樣子暴露無余。
這個女子偏偏要笑話他,嗓子眼里漏出來的幾絲笑聲冰涼,像先前孔明車上的小銀鈴兒。
尹淮安看著女子雙眼晶亮的光,覺得自己心跳停了一下。
“正常得很。我沒什么可想。”
她微微瞇起眼,輕輕巧巧歪一歪腦袋,指腹摩挲著刀柄花紋,也是萬千滋味難以宣之于口:“難不成,你覺得,我與哥哥行事,就是懷著菩薩心腸么?你比我們還要艱難,無論你做事多么果決,我都不會太意外。”
女子盡量說得直白,與尋常在樓上的驕傲大相徑庭,不需要費力咀嚼便可品出深厚用心,熨帖可堪比湯泉。
尹淮安如鯁在喉,唯有緘默。沈淵所言不虛,也無夸大,他沒法反駁,也的確,遭遇的不是什么潑天大禍,甚至在當時,他真切有種一雪前恥的快意。
一場奇怪的博弈驟然開場,沈淵定定仰著臉,脖子隱隱發酸也顧不得,一味與這位世兄對視。她覺著,若要勸服一個人,光憑言語是遠遠不夠的,非得攻心為上。
“你是打殺出來的,淮安,這個道理你很明白,不至于為此苦惱。”她變說著,邊觀察著尹淮安的神情,悄悄生出一頓腹誹:若他們兩心相許,不必顧忌著男女大防,這會兒根本不需說別的,只消一個懷抱,抵得過所有諄諄善誘。
尹淮安好像成了鋸嘴葫蘆,只是聽著她說,一句也答不出來。答案應該是有的,一股腦噴涌而出,又通通堵在嘴邊,難受得很。他忽然不想看著這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生怕真的被攝走了心魂,這輩子就再難自拔。
“是……是,是!阿淵,讓你見笑了。”
他猛地跺腳轉回身,對著不會說話的多寶格,艱難開了個頭,一下子咬牙切齒起來。他知道自己正在失態,然而萬幸,身邊的這個人至親至近,也只有在她跟前兒,這位州來莊主才能放心松懈一點,流露出幾分真性情。
沈淵不惱,依然溫婉含笑:“我知道你最愛逗我笑,有什么可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