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心中有事,由著丫鬟替自己重新換了衣裳,木木地坐在羅漢床上,支著額頭發愣。薛媽媽早就打點妥當,只等著她回來,趕忙招呼丫頭們提壺抬水,香胰巾子一應俱全,熱騰騰擺好在了暖閣外。
菊花煎水綿潤清馥,疏郁通絡,撒進白蓮蕊,洗去周身的疲乏酸累。緋云凈了手,輕點香膏清露,替沈淵按著額角,緋月拿一把小篦子,蘸了首烏油梳理發梢。暖閣的熏爐撤了香料,仍然用金黃佛手供著果子的天然味道,端的是一派安逸悠然。
兩邊都很安靜,對面響起一兩陣門扉開合的聲音,像是小丫鬟進出收拾。沈淵無心理會,隨口吩咐緋云去找春柳,于無人處問了問秋筱主仆有無異樣。春柳將所見所聞一一學了,得了個小荷包裝著幾枚錢,還有幾句夸獎。
“春柳說,盛姑娘礙著是莊上的人,沒叫她做什么活兒,只是幫襯著換了衣裳,梳了梳頭發。當著春柳的面兒,盛姑娘和小菊說話不多,還使喚小菊出去了一趟,說是收下午晾的衣裳。小菊一直低著頭,對春柳也恭恭敬敬的,可是眼睛老在瞟。”
緋云一板一眼學回來,邊說邊守著火爐呵手,順便烤著巾子,待熏得松軟又暖和,便好捧去給沈淵擦身。
沈淵就著丫鬟的手,小心踩上地面厚厚的毯子,緋月立刻蹲下身,幫她換上一雙暖鞋。剛剛沐浴過的肌膚柔滑如絲綢,細膩凝白若牛乳,掛著幾縷半干的水痕,泛著東海珠子的晶瑩光澤,用熱巾子包裹擦拭,披上件半舊松花寢衣,但求熨帖舒適。
溫湯浸潤漸漸讓她回過神來。尹淮安的隱忍情愫,她向來心如明鏡,得知他對秋筱毫無動心,她甚至有片刻失望。
她承認,從未對尹淮安動過情,卻享受著州來山莊的照顧,今次籌劃是為能分散開這位義兄的視線;她亦知道,塞一個青樓女子進尹家,往嚴重了去說,簡直是對人家祖宗幾輩的侮辱。
可蒼天有眼,面對隨時可能爆發的一出襄王有意、神女無夢,她沈淵還能如何做?不啻那人是誰,是何門第,她只希望尹淮安能將感情放在可以給他未來的女子身上。
這個未來,不一定非是做他的正妻,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山莊,端茶倒水,打簾掌燈,仰仗著這尹淮安而過活,給他最樸實的關懷、最純粹的依賴,便是對這個男人一種莫大的慰藉。
他是個強者,而每座強大的壁壘之下,盡是陰冷孤寂的陰影。
沈淵自覺有愧,不能在這陰影之中繁衍生息,做他的賢內助,為他留一盞黃昏窗前燈。
她到底是有慈愛的養母、厚道的兄長可以依靠的,生于這世上二十年,從沒將婚嫁視作第一大事。可盛秋筱不同的,這個姑娘沒有太多路可以選,縱然有什么張公子、張少爺拜倒在石榴裙下,又如何比得上花魁娘子親自做保的尹莊主來得牢靠?
可惜了……百般漂亮話醞釀下來,依舊逃不開青樓女子身份的桎梏。沈淵十分不愿朝風月事上想,也不得不鎖緊了眉頭,暗罵一聲天道不公。
她揣測過的,當年墨觴家再落魄,也并非走進了死胡同,何至于只能自甘墮落,做起煙花營生?這個疑惑縈繞在她心頭十余年,實在礙著墨觴鴛對她養育之恩大過天,沒辦法開口詢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