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雜亂污穢,兩桶清水擱置在相對干凈的夾縫,水面晃蕩,顯然是抬水的人匆忙放下,一刻也不愿多待。
“商媽媽的意思,給你用的。你的衣服也給你了。”
三四個粗使小丫鬟撇著嘴,神態如出一轍,對觀鶯都沒有好氣,連個正眼也不稀罕給她,捂著鼻子跑了出去。
水桶旁邊還有一疊衣服,干凈齊整,色彩鮮亮,面料光滑柔軟,穿在身上輕若無物。觀鶯認得,那是剛奪得頭牌的時候,她特意在城中最好的鋪子挑了時新貨色,又請裁縫量身縫制。
牡丹粉紅底上絞銀線隱紋織就花團錦簇,襟領、下擺、袖口皆鑲邊圈金,串進細珠珊瑚瑪瑙;二色交窬裙紅翠輝映,絲絳輕束。華服霓裳極盡燦爛,拿回樓中時,不知惹得多少姐妹眼熱。
小閣主說過,讓觀鶯帶了衣裳走。商媽媽選這樣一身送來,讓她做上路的裝扮,竟不知是對嬌娘曇花一現的惋惜,還是暗諷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觀鶯呆呆坐在破草席上,人群散去,她重新陷入無邊無際的孤冷,頭腦空空不知道應該做點什么。人到絕望頂點大約會放棄反抗,心中再如何不平,手腳也提不起力氣。
她想起最初的那個家,雖然沒有給過她絲毫溫暖,此情此景之下,卻也是唯一能夠掛念的地兒。生母是煙花賤籍,憑著肚子爭氣才被接納進門,誰料觀鶯是個姑娘,出生即是原罪。娘兒倆嘗盡了白眼,隨便一個下人都敢欺辱。
其實觀鶯的父親固執于生子,家里那位大婦生出的也只是女兒,同樣入不了他的眼。然而,說一千道一萬,嫡庶有別,嫡姐的日子好歹維持著表面光鮮,觀鶯卻實實在在卑賤到塵埃中。
據說在嫁人前,觀鶯的生母也小有名氣,性情溫柔和順,善于安撫人心,才輕而易舉地讓男人放松警惕,有了懷上身孕的機會。對于腹中孩子,這個女子的寄望遠遠大于愛憐,后半生能否衣食無憂,成敗皆在此一胎。
觀鶯曾聽母親說,嬰孩呱呱墜地那一刻,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頂著生產虛弱疼痛,強撐起身子看了一眼,隨即只覺得滿腔熱絡都撲了空,瞬間墮入冰冷地獄。
小女孩看到生母講述時的神情,混合著不甘、憤恨、失望、嫌棄,稚嫩的心被扎得千瘡百孔。
她和母親住在最偏僻的屋子,四處漏風,屋頂的瓦片也壞了不知多少年。大婦不能容人,打雞罵狗是家常便飯。觀鶯很羨慕姐姐們,能穿完整的衣裳、吃干凈的飯食——于她而言,年幼最應該得到關懷疼愛的時期,這是唯一的希冀。
凡此種種,奠定了觀鶯一生的悲劇。
初見冷香閣的富麗堂皇,這個姑娘恍惚有種苦盡甘來的錯覺。繁華空夢過眼煙云,她的境遇還不如自己的生母,沒有遇到執著于延續香火的男人,反而都是薄情寡義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