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上結了綹,菜湯凍住,用冷水根本化不開,經過剛才那一鬧,余下的兩個健婦對她自然沒有好臉色,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巾子狠狠地搓擦,每一下都力透頭皮。沒超過三個來回,觀鶯的額頭就紅了大半。
轉眼半桶水澆在頭上,又順著頭發臉頰流下來,麻繩被浸泡收縮,更加勒緊皮肉,她感到全身的骨頭都像要斷掉。那繩子還是極為粗糙的,掙扎太劇烈,已經磨破了皮兒,水沾了泥污再浸泡傷口,她不止冷,還痛到抽搐。
觀鶯叫不出聲,嗚咽卻足夠駭人,幸而前面樓上歌舞升平,聽不見一院之隔的嘈雜。趙媽媽習以為常,沈淵亦選擇充耳不聞,觀鶯便咬緊了抹布,任由自己的齒關咯吱作響,目不轉睛盯著花魁。
沈淵記得,觀鶯經常這樣盯著自己,有時候是赤裸裸的羨慕,有時候是憤懣不平,有時候還帶一半疑惑;那個火光驟起的夜里,又是充斥著卑微到骨子中的哀求。她能感受到,觀鶯渴望的不只是生存,更要活得耀眼、順心,而這樣的日子擁有過,又稍縱即逝,滿足感太不真實,只能一點點消亡成陰毒怨恨,如地府中的惡鬼向往光明,剛逃出一重獄,觸碰到陽光,卻被頃刻打回血池。
大約在觀鶯看來,她的不幸都是拜花魁墨觴晏所賜,又無法反擊,才會在強勢和卑微不斷游走。沈淵其實可以理解觀鶯,卻不打算體諒,于是給了她一個和煦美麗的笑,引來對方眼神幾乎要噴火。
“賴唧唧往哪兒看!再看廢了你這雙招子!”趙媽媽一個箭步沖上去,甩手給了觀鶯一耳光,揪著頭發迫使她低頭。
澆水的健婦放下葫蘆瓢,上前帶著諂媚的笑向管事婆子道:“趙媽媽,別和這小蹄子一般見識,奴婢看洗得也差不多,直接抬出去,就和咱們不相干了,往后有的是她罪受。”說著又看向沈淵:“大小姐紆尊降貴,在這寒冷地方站了許久,也是體貼下人們辛苦,就請小姐發話,奴婢們立刻動手,連人帶衣裳一起丟出去,也好將這屋子打掃打掃。”
趙媽媽也轉回身,低頭等候發落。天色早就黑透了,沈淵猜測著,那個人大概是要爽約,不等也罷,便點了頭;“送她去吧。”
兩個健婦前后捉著麻繩,觀鶯被拖在地上,皮肉、麻繩和地面碰撞出粗糲的摩擦聲。觀鶯瘋狂甩著頭,脖子伸長,僅能活動的雙腳不斷擺動,腳趾帶著腳掌蜷曲,顯然是想要抓住地面。
大概這場面太過凄慘,而恰好冷香花魁對落魄頭牌僅存的一點憐憫心腸尚有余溫,觀鶯嘶啞的嗚咽愈演愈烈時,沈淵終于開口,要健婦將抹布拔了出來。
“有什么未盡的話,你就現在說吧。”
沈淵背對著門,身后是無盡暗夜,面前是昏暗陋室,她一襲金燦紅香奪人眼球,以絕對高高在上的姿態低頭看著觀鶯。后者猛地咳了一陣,口中居然噴出大灘血沫。
觀鶯鼓起全身力氣和緊縛的麻繩對抗,凄厲道:“墨觴晏!你佛口蛇心,笑里藏刀,真的不怕遭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