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流云巷口有座酒館,是個名副其實的銷金窟。無人知它何時開,無人識它誰為主。小小層樓,憑欄上展藕臂一雙,道上星朗朗,月煌煌,蒼天森木枝達木窗,方承玉膀,得嗅發香。
檻外恰盛春,至巫山雨歇,云行天外,熹微初升霞漫天,原是暮色將,客棧起璀燈。雀鳥啁啾入林去,天邊靜謐星子臨,任風探紅桃,蕊花應軟唇,水眸勝月,皓齒含香。
她穿煙青紗,素衣裙,長發及腰簪烏木,釵頭慢刻似靈狐。眼臥瑞鳳,眉生罥柳,腰纖挺,肩削直,乍看是個高挑的標致人兒頗有姿色,誰料到左腳踝還有只黑蝶刺青。
往來過客無需曉得她名,如若非得喚兩句討個親切,便道聲老板,得柜上銀鈴幾響。當知她本是水中月,霧中花,守一小筑迎送行客,備酒水三兩,玉樽一二,幾句閑談。
有時飲醉,她也會捉了柄煙斗,往里塞滿煙草,點燃吸上幾口,與人說上往年事,切記醒來天亮是泡影,莫忘他日重逢多虛妄。
跑堂偶爾見她斜倚古槐干,懷攬甜釀壇,拂去壇上雪蓋,手凍得通紅卻不哆嗦,及揭紅封,甜香繚繞,只教骨軟。斜壇傾酒于瓷碗,客人湊近鼻尖細嗅,酒香反倒淡了,顯得清冽如芍,沁人肺腑。
抿唇淺嘗,寒極入喉,她被凍得直皺眉。酒液滑下至胃腹,便變得火燒火燎起來,似是吞了口燃著的熱炭,四肢百骸登時都暖和了。
“哪方來客,夜里趕路可當心,莫叫歹賊劫了銀錢。何不留下嘗杯酒,好好睡上一覺?”
她高勾眉梢,銷金窟也是百相館,莫要被迷住了眼呀。
趕上天色尚早,星辰未落,夜幕未消,上弦月掛在梢頭,她披衣起身,推窗瞧街上景。露水濃重,帶著一股子潮霉濕氣,她素來不喜歡這般濃重的晨霧,便忍不住輕皺眉,關窗點燈,行至書架前取了本古籍,坐案前翻閱。
“日所思,夜所夢,神思不明,故而心有煩擾。”
白日里她不施粉黛,身子骨懶得緊,漂亮的花兒多致命,只在夜里開。
未入世前,她還是一劑瀲滟毒藥,身形如蝶輕翩,聲軟媚惑人心神。趁著失神片刻間,她已轉腕緊握刀,刃上寒芒晃眼過,目標脫力,失血倒地。她喜好蹲下身,捏手下敗將兩片衣角擦拭去刃上血,轉身離去不留塵。
她沒料到,有日會被在上位者親臨場,揭開自己斑斑過往,滿地狼藉不堪打掃,只低眸淺笑打著話中太極。過去殺人多如繁星點,她早記不清,況且早已不在劇中,又何必惹紛擾。
天地間多出這間酒館,仿若已是上一世的事兒,她卻猶記得那場大火。
那年她二十又一,被硬生生挑斷手筋,腕上鮮血淋漓,痛楚沖破頭骨,猶自咬牙忍著。赤足踏上那條炭火燒紅滾燙的路,汗珠滴在上面都頃刻化成白煙,她聽聞骨肉滋滋作響,疼得身子直抽搐。
走完整條路,她也去了半條命。
師兄罵她愚不可及,她鳳冠霞帔義無反顧,卻在新婚夜被綁進棺材,火海葬身,錐心刺骨。合巹酒未能飲下,禮不成,又何來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