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室寬敞,鐵鏈重鎖的囚籠卻逼仄,層層刑具恰好形成一個狹窄的夾角,不給困獸任何有關逃脫的奢望。鐵籠中人滿身臟污,佝僂蜷縮,眉目身形依稀能看出是個女子。
她緊閉著雙眼,痛苦寫于臉上,眼皮卻在跳動不止。沈將軍的手下從來不缺能人異士,奉命給特殊的囚犯施以精心研制的藥,以使其承受最慘絕人寰的懲罰——保持清醒。
關于故土,關于家國,關于親人的接連死去,還有各種混亂不堪的場景,在女子的腦海中瘋狂翻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誰也沒有資格勸她放下仇恨,如同她棋低一招,便永遠無法擺脫暗無天日的折磨。那是一次失敗的刺殺,如同自投羅網,她拼命一閃,沈將軍的劍只穿透了肩胛骨,漫長的昏迷過后,她在滾釘床的噩夢中醒來。
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她不知道誰是哪個持刀的劊子手,卻聽見了如今鎮守蒼梧西北的人叫沈涵。她想,殺不得凌皇,便取他愛將首級,斷他羽翼。
她如同幽靈,游蕩在蒼梧戰火四起的土地上,救過人,也殺過人,偶爾覺得厭倦了,便踏上故土的方向,竟意外遇見了身陷囚籠的姊妹。她知道,自己救不得,蒼白脆弱填滿了胸臆,沖動之下,她選擇趕走身邊的小女孩,那個唯一肯追隨她左右的人。
沒有人會理解她所經歷的一切,沒有任何感同身受,何必勉強結伴而行。
鋒利的刀刃穿透皮肉,她已經近乎瘋癲,自認為取勝,面前鮮血淋漓的兩具尸首刺激她大笑,卻不見那至死猶瞪大雙眼不解的少婦還護著小腹,身邊無辜幼子有個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侍從聞聲趕來,她倉皇而逃,后來又惡趣味地悄悄潛回,想看一看沈姓將軍悲傷模樣。看著那張年輕的臉,她隱隱覺得不是滋味。
當年烽煙起的時候,這小將軍還在學走路吧?
而她無法回頭,即使遭到追殺也無所畏懼,一次又一次展開自己毫無意義的報復,利刃扎碎骨頭,她仍然是笑著的,長劍半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寧死不愿跪下。
一如已經身陷囹圄,她仍執拗不肯認定自己有錯,吊著精神張開眼皮,硬要和沈涵直視。
“少把正義掛在嘴皮子上,你不殺我,我便殺你。你們蒼梧人……都是偽君子,流氓!”
聲音嘶啞,粗粗剌剌如吞了干枯樹皮,是長久水米未進的產物。沈涵不會叫她輕易死了,反而命人熬了參湯,濃厚滾燙,灌進喉嚨。
他譏笑她已為階下囚,還執著于自以為是的高貴。
“殺你父母、亡你故國的并非本座,我的妻兒又何其無辜。若說偽善,你才是當之無愧第一人。”
燈火明滅,將軍隨手拔一支白羽箭,蓄力擲出,直直釘在女子額前半寸,分毫不偏。
“我取你性命,如碾死螻蟻,你自詡報亡國之恨,我便要你日日受刑,日日悔恨,知道何為天命不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