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朔風獵獵掠起寒涼,戰袍與旌旗一同迎風翻飛發出沉悶聲響,夜星黯于空似明忽暗,天色隱露點點星子,月兒栽進夜云里,不見皎色。
突兀一聲叫喊打破了靜謐,隨之喧鬧鵲起,穩婆的打氣、丫鬟的腳步、沸水澆在銅盆里濺起的嘩啦,爭先恐后鉆進耳朵。久經沙場的將軍背手焦灼,耐不住對著高墻來回踱步,數次想進產房瞧一瞧,都被好一頓勸了回來。
“女子生產,男子實在不宜進。將軍安心,夫人也不是頭一胎了,胎像又一直穩固,不會有事的。”
這是菀青夫人第二次生產,距離長子出世已有五年,沈秉德心疼妻子身體嬌貴,本不舍得她再生育——“我們已經有了涵兒,二房也早有男丁,將來一定都驍勇善戰,沒得強求什么多子多福的。”
菀青的產期有點推遲,炎炎夏日也常常冒起冷汗,好在郎中說屬正常,只消細心調養,莫再出去受了暑氣便無礙。為著這一句,將軍府上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終于在一個原本平常的夜晚,沈秉德有公務在身,回來遲了半個時辰,一只腳才踏進門,就聽下人報,夫人見了紅,穩婆已在房中伺候。
這一下來得突然,叫他措手不及,還好,一應準備是早早做足了的,只有將軍自己理不清頭緒,好像還是第一次為人父母。
如此這般緊張,自然出于夫妻一場的恩義,還有那么些焦躁,來自于許久之前的一場談話。
西北境上有位占星術士,擅卜卦,通兇吉,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寄居在將軍帳下。
那是上一年的隆冬,沈秉德照舊去打獵,在山澗干涸的水道中發現了他,奄奄一息,遍體鱗傷,仰面昏迷在碎石中,身邊散落個摔壞了的筐子,掉出來些叫不上名字的藥草,看來是上山采藥,從高處跌落。
將軍救了他,帶回營地,命人醫治。記不清楚幾天之后,這人醒了,第一反應是去摸自己的衣襟,瘋了似地尋找貼身藏著的羅盤。殊不知,他被發現時已經滿身血污,早就被換了干凈衣裳,那羅盤也好生放起來了。
“我的羅盤,我的羅盤!”
這樣歇斯底里,直到羅盤重新拿回手中才停息,抱在懷里喃喃自語,說什么祖宗庇佑,三生有幸,連傷口扯裂都顧不上。沈將軍聞訊趕來,率先入眼的就是他這副滑稽模樣。
別人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他道,無家可歸,從京城一路漂泊到了這兒,采藥為生。
“姓名的話,大人叫我長安便好。”
長安留在了沈將軍帳下,說自己百無一用,可救命大恩,必得重重報答,畢生所學也不過占星之術,愿為恩人效力犬馬。
他的確是位很優秀的術士,話不多,與人來往也少,總該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素色長衫,半束著頭發,于夜里起卦問星。無論誰有事來拜托,長安都樂意送對方一掛,所取無他,只一頓粗茶淡飯即可作為報答。
“占卜之事,緣起天地,是沒法子白得的,如同去廟中觀里祝禱,也總得奉上一柱香燭,是與不是?”
術士總愛捧著羅盤,對身邊撥來伺候的小廝如是道。
沈秉德很少過問長安的事,兩個人雖名為主客,其實交涉不多,還不如一日三次來送茶食粥點的小子們。一直到那年的除夕,將軍府宴客,也請了占星師為座上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