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箋如乍然受驚狀,一雙鳳眸中波光流轉,像林間的鹿。他并不去爭奪那帕子,眨眨眼打量了下來人,恍然大悟道:“想來,閣下便是今兒的主顧了,恕玉琳瑯眼拙,竟沒能一眼認出您來。”
說著便要起身,娓娓而拜,被凌亦珩一把攔下,親自掣住手臂扶起:“不妨事,蘇小公子唱了一天,怕是早也累了。反而是我,貿然前來,擾了小公子休息。”
凌亦珩的態度大大出乎宋玉箋意料,隨和又客氣,不見驕矜,并不像個天家皇子。這并沒能讓牡丹坊的頭牌放松警惕——他自己何嘗不是在偽裝?那么又如何能斷定,眼前的這個凌亦珩,就是揣著真性情呢?
于是他稍稍垂著頭,帶上早就拿捏好的溫柔笑容,不留痕跡地抽回手,整了整衣擺袖口。如此一來一往,兩個人的視線難免有交集,宋玉箋不作聲,已然心中有數。
“牡丹坊有幸,受了閣下賞臉,小生自當記著的。今兒散了場,本該先去拜見閣下,也是我疏忽了,只顧著自己洗了油彩,怕時間久了,傷了臉。”
一番說辭編排得密不透風,慣會唱念做打的人了,說起來正是得心應手。宋玉箋似是羞怯打量,實則細細觀察了凌亦珩神色,暗道竟如此順利。凌三皇子并不怪罪,在臺下時,戲已經聽得順耳,一進門又見到出水芙蓉的妙景兒,自然接受了這般說法。
既是頭牌,愛惜容貌也是情理之中。先前四叔的話沒錯,凌亦珩總是一位皇子,那紅漆宮墻里,會藏著多少外人無法想象的陰暗艱難。這注定了,他并非個色令智昏的人,也在心里有著自己的盤算與思量。
凌亦珩的心思,宋玉箋也許不能全然明白。他只曉得,第一步計劃眼看著就成功了,凌亦珩很滿意自己這幅皮相與好嗓子。這便好……若這都不成,以后的合作也無需妄想了。
“若是有緣,相見自然不必急于一時。”凌亦珩順手放下帕子,小巧一方素緞落在銅盆邊上,一下散開,滑進水面,沾濕了瞬間沉入水中,又浮起些,蕩漾開一圈漣漪。
令這位三皇子沒想到的是,臺上的玉琳瑯風情萬種,臺下的宋小生卻更多矜持。宋玉箋心里有抵觸,揣著的是故鄉,更是出生之夜便遭滅門的家仇族恨。面前這個人是蒼梧皇帝之子,不過是他選中的依仗。申媽媽從小待他還不錯,終究也是不知道內情的,甚至還想著,這回的主顧出手闊綽,若是玉琳瑯能夠得了青眼,對牡丹坊可謂一件大好事。
如是種種,宋玉箋并不很放在心上,面對著凌亦珩的遷就示好,他也能從容應對:“閣下寬容,玉箋感激,定當銘記在心。”
簡短一句,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正是一種無形的靠近。凌亦珩點頭,心照不宣地接下:“玉箋?不知是哪一個字?”
宋玉箋道:“飛箋絡繹奏明主,天書降問回恩榮,正是小生之名。”
“此句意在紓解伯樂難遇、郁郁不得志之苦悶,又可作友人難舍之意。”凌亦珩點頭稱贊,“宋小公子戲唱得精妙,以后,我會常來聽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