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起起落落十余年,長安留在觀里的日子屈指可數,凌虛道人亦然。住持玄塵年歲不老,須發卻漸漸生出花白,安知不是操勞過甚,參不透這兩人的地方又太多。期間出過一次小插曲,當朝的東宮之主求上山,請玄塵再度入宮,為他的正妻祈福祝禱。
太子妃稱得上是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子,身懷六甲,大腹便便仍不失端方,眉眼算不上美麗,貴在落落大方,最是為人正妻的好氣質。一國儲君的宮中不會少了小星,見到太子妃卻都謙卑溫順,無有敢放肆僭越的。
衣香鬢影之間,有個不起眼的單薄身影,綾羅綢緞、穿金戴銀也掩蓋不住散發出的孤苦氣息,五官細看比太子妃精致,眼若桃花,翹鼻柳眉;旁邊有不少仆從跟隨著,可相比較照看,那些婆子的眼神不如說是監視。若論年歲,那實在不應該是為人妾侍的形貌,若說是婢女,待遇也忒破格了些。
不知是否聽岔了,別人好像叫她一聲“公主”。長生觀本非天家供奉,玄塵對宮中的龍子鳳孫無甚了解,那女孩的長相與太子也并不相似,叫人捉摸不透其中的路數。
“小公主客居蒼梧,平日里總不愛說話,東宮上下的人,也沒有她愿意稍微親近的。”
許是發覺住持對那女孩好奇,趁著解簽的空檔,太子妃主動談起,原來那是異國送來的質子,小小年紀背井離鄉,再也難見父母兄弟,稍有不慎或許還要引來殺身之禍,也是足夠可憐。
一個不起眼的庶公主,換來邊境并不短暫的太平,怎么算都不是一筆虧本買賣。蒼梧皇帝將這女孩放在太子宮中教養,用意不言而喻。
太子妃說起來時,沒有半分醋妒神情——不過是顆棋子,又非兩國聯姻的貴女,沒什么可寢食難安的。
然而,蒼梧邊境上不只一國,也并非所有疆土的首領都愿意以族中女子來換取太平。戰火從未真正平息,長安或凌虛道人稀少的書信中,也會提及自個兒眼所見的邊疆戰亂、民不聊生。
年歲便如此繼續下去,直到如今也算政通人和,長安回來的前幾天,凌虛道人如舊動身,于是玄塵看見長安歸來,心中也只是了然。用過晚飯,長安與玄塵小坐,說起歸途中一樁見聞。
觀星師道,邊境的烽煙尚且沒有殃及疆土,只是可惜了正往故鄉歸去的某國使團,小族之間的爭斗向來講不清是非善惡,只有無休止的廝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蒼梧從來不插手其中,頂多在哪一方求告上門時,拿出天朝上國的風范,從中調和幾句。此次萬壽慶典,那個使節團接到詔令,提前了歸期,不料才出境線便遭伏擊,為首的將領命喪其中,墜入山澗,尸骨無存。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長安感嘆頗多,低頭飲了口熱茶,不無慶幸自己躲避得及時,沒有被殃及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