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了吧,讓貴夫人體面些走。”師父對農夫道。
農夫此時已有些瘋癲,踉蹌跑到門口坐下來,一個人靠著門哭。
于婳不知如何是好,靜靜地望著,臉上的淚水卻是止不住地流。
那農夫哭了半晌,稍稍好些,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心酸地笑容:“家里已經沒錢置辦棺材了,如何安置?”
“都怪朝廷這幫狗娘養的,我原本也是出生普通人家,奈何那年朝廷征兵,外出與大涼人作戰。我當時還小,父親,大哥二哥都被抓去當兵應征,結果全軍覆沒,無人生還。”
“后來,沒兵打仗了,不管什么人都被抓去戰場上湊數,我和我娘逃到了這深山中,還在這娶了老婆。可是,縣令把我們當做逃兵,把我娘抓去做了妓女,把我拷去做了苦力,家里也搜刮干凈。后來好不容易自由了,卻又面臨著年年收苛捐雜稅,害的我家徒四壁。老婆也因長期勞累患了一身的病,我還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都怪這朝廷,怪這狗娘養的當官的。他們吃著大魚大肉,卻不知這是用老百姓的血肉做成的,卻不知他們是站在老百姓的頭上耀武揚威……”
“現在我連一副棺材都買不起,活著和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少時死了父親,之后被當做逃犯看待,母親被抓去做了妓女,自己被當做苦力使喚,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生活,卻又被官吏欺壓,如今,妻子離世。
于婳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慘的人存在。如今他已耳順之年,卻半生碌碌,半生折磨。皆因朝廷征戰,皆因昏庸官員,皆因苛捐雜稅。
原來這世間,大部分人的一生都生活在磨難之中。
于婳不禁黯然神傷。
她投胎投的好,自小便是于家的二小姐,于家書香世家,祖上世世代代為官。于婳自小有父母寵愛,山珍海味都是吃膩了的,多精美的衣裙也都覺得不喜歡,臟活累活自是不必,便學些琴棋書畫,刺繡熏香打發時間。
她覺得再不濟,也就是丫鬟過的日子,每天還得忙著打掃屋子,到處跑跑腿。莊稼人春種秋收,手藝人早出晚歸,這些都是于婳想象中的生活。
而現實中,卻是這般悲慘狀況。
師父沉默半晌,道:“棺材錢我來出。”
農夫陷在痛苦回憶之中,無法自拔。跌跌撞撞站起來,晃了一下,扶住門框,道:“你說我這一生,活著有個什么意思啊……”
站起來,走到床邊,望著大娘,目光溫和。大娘死的安詳,終于沒有了之前的痛苦。他顫抖著,握住大娘冰涼的手,蹲下去貼著她的身體,眼淚滑落下來。
這一別,便是永遠。
農夫轉過來,對師父作揖,道:“我沒什么要說的,這位大夫,你是個好人,你幾次為我夫人治病,一分錢也不曾收過,她這身體,我也知道,是無藥可救了。古人言,大醫精誠,您做到了。”
“我已無顏面對,至于夫人,還請大夫幫我送她最后一程,無以為報,”農夫跪下來,對師父磕了三個頭,繼續道,“至于我自己,已無顏再活在這世上,還望奈何橋上,能與夫人再見。
以后,寧做鬼,
也不愿來這世間走一遭!”
說完農夫便使勁力氣撞到地上,鮮血直流。
于婳嚇得閉上眼睛,轉過身去。
師父走近,將手放到農夫的鼻孔前,“已經沒有呼吸了。”
于婳愣的說不出話來,原來結束生命是一瞬間的事,而經歷生命,卻有如此之大的痛苦。農夫死狀慘烈,臉上血肉模糊。
師父一直在旁觀著,很安靜,也有些冷漠。
師父最后環顧了一眼這間屋子,收回目光,對著于婳道:“走吧,回去吧。”
“那,他們,他們的,怎么辦……”于婳問道。
“自會有人來處理的。”師父走出去,頭也沒回。
于婳趕緊跟上去,只是傷心過度,腿有些哆嗦,險些摔倒。
回去的路上,于婳一直沒說話。只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忍不住問出了口:“師父,為什么,從來沒人來找你收稅?”
“你說呢?”師父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