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本在后院里打酒,沒想到前面又出了事,抱著酒壇子回來看個究竟。
唐與柔面不改色,聲音清脆,昂頭道:“為何要趕我們走?我們哪里得罪了您?”
“你這個小丫頭,把明顯是賭局的東西,擺到大街上來。你可知我東家為何不做這賭局生意?”老掌柜氣得漲紅了臉。
唐與柔:“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就別輕易動怒了,要是弄不好中風了,可就沒人鎮住這酒肆了。”
全伯聽著更氣了,但又覺得有道理,拼命順了幾口氣,指著店門外:“出去!”
唐與柔將竹簍小心放在包袱邊,更是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見周圍人也都看過來了,揚聲道:“您說這是賭局,我可不認。投壺看起來靠的是運氣,實則靠的是準頭。一開始還有那么多人碰運氣,可到現在,有多少人會沒有把握地白花花送了銀子?”
全伯怒道:“那些有腦子的當然不會白送銀子,可不就是有些沒腦子的蠢貨嗎?家都沒了,還在那兒吃喝嫖賭!你看門口躺著的那幾個醉漢,哪一個是成器的?天天爛醉如泥,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
唐與柔瞅了一眼那些醉漢,點頭:“我同意。任何東西沉迷到一定程度,都是不好的。若是一個人一直吃糖,糖吃多了,牙會壞的;若是一個人沉迷美色,必會比同齡人更早地燈盡油枯……喝酒也是如此,即便這酒再淡,喝多了總會醉的。一醉起來,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全伯聽這話里的意思,瞪著她:“你別以為附和我,我就會讓你在門口擺攤!”
唐與柔搖頭,問,“可您不希望他們自甘墮落,他們自己當真愿意墮落嗎?我不知道其他的,但這老漢喝醉,我大概是能猜得到的。”
她走到門口,指了指地上酣睡的那個老醉漢。
全伯露出疑惑之色。
他經營酒坊日子很久了,只知道這些醉漢年復一年地來這里買醉,根本就沒探究過原因。
唐與柔將那老醉漢的手抬起來,給全伯看:“您看,他的手和腳的關節突出一大截,是得了風濕。每到陰雨天都會酸痛難忍,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腳砍下來。他如此年邁,已經干不了活,又全身都是痛苦,便在這兒醉一會兒,度過痛苦的日子,又有何不可?”
全伯皺眉:“既是生了病,那就得想辦法治!”
唐與柔道:“這病想來是醫不好的,不然他為何不把買酒錢拿去看病呢?對他來說,酒也是藥,還是他能賣得起的藥。”
全伯指著一個年輕的醉漢,問:“那這個,總不會還有說辭吧?他這么年輕,身子骨硬朗,還醉成這樣。你還有什么說辭?”
唐與柔瞅了一眼:“他手里捏著絲帕,想來是情根深種,卻不得結合。心中有苦痛,便在這兒終日買醉。”
全伯點頭:“對,這就是傻的,是朽木糞墻!”
唐與柔搖頭,說:“人本來就有七情六欲,若是情緒上過不去,做什么都是不成的。就好比叫小孩兒讀書寫字,他們沒心性,學著學著就惱了;哪怕叫大人去干活,他們有時也有不情愿的時候。未曾經歷過他們所經歷的,又怎么去體會他們的痛苦呢?”
全伯睥睨她,反駁道:“你這小丫頭能經歷過多少?還講得頭頭是道的!”
唐與柔抬眼,伸手掀開胳膊,露出上面被唐老太抽打留下的淤青。
眾人看著,紛紛吸了口氣,對他們三個投來憐憫目光。
就連老掌柜看著,怒氣也消了大半,眼神里多了幾分惻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