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和蕭言都是前漢外戚、功臣后代,算遺老遺少,對話里頗有對過往的懷念。
隗囂敏銳覺察到這一點,輕咳一聲打算了他們,轉移話題時,只點著第五倫笑道:“伯魚,我方才聽聞了你兩辭辟除之事,你且說說,為何而辭?”
第五倫只好將應付縣宰、郡尹的借口又重復了一遍,隗囂頷首贊嘆,蕭言卻冷不丁地說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楚威王聽聞莊周是大賢,使使厚幣迎之。”
他已經忍很久了,也不管尬不尬,直接說起這個似乎一點不相干的事來。
“莊周垂釣濮水之上,笑謂楚國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但汝等難道沒看到郊祭時的犧牛么?好吃好喝養食幾年,衣以文繡,以入太廟,一朝就沒了性命。當是之時,犧牛即便想要做無人照顧的野牛,豈可得乎?汝等速去,勿污我!我寧愿終身不仕,游戲污泥之中自己快活,也不愿被有國者所羈絆。”
蕭言啰里啰嗦地說完這典故,看向第五倫:“我初聞第五倫兩辭之事時,也以為他像莊周所說的犢牛一般,想甩著尾巴在泥水中自快。可方才在高臺上,卻聽他與景孫卿說及朝政,竟頗為憂患,這是為何?”
第五倫知道蕭言是有意為難自己,思索后笑道:“因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此言擲地有聲,景丹猛地抬頭,隗囂眼前一亮。
“荒謬之言!”
蕭言卻極其厭惡這句話,斥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身為匹夫,卻懷公卿大夫之慮,妄議朝政,簡直是杞人憂天,可笑至極!”
第五倫也不急,一副受教的樣子,拱手道:“那蕭君以為,我該關心什么?”
蕭言道:“你既然已經辭官,作為白身之人,該操心的,是家里的田產和收成,早日娶妻,多生男丁以續血脈,勿要非議國家大事。”
生下來給你們這群大豪割韭菜?
第五倫反問:“那蕭君眼下尚無官職,不也是白身之人么?與我有何區別。”
“我乃公侯之子。”蕭言傲然對答,只沒說過他已被內定為孝廉之事,又嘆第五倫真是愚蠢。
誰想第五倫跟他杠上了,急問:“公侯之子,即便還是白身,就能關心公侯之事?憑什么?”
蕭言有些煩了,斥道:“因為這便是天地秩序,人間綱常,天子之子為天子,公之子為公,卿之子為卿,大夫之子為大夫,匹夫之子為匹夫,世代不易!”
意思就是階級固化唄,作為傳承了十多代的侯國,蕭氏確實是利益既得者。在他家看來,恐怕恨不得連丞相之位,都要從蕭何一直傳下來呢!
但這一句卻是畫蛇添足,被第五倫引出漏洞來了,第五倫笑道:“世代不易?蕭君的意思是,前朝天子之子,仍當為天子么?“
這簡直是殺人誅心啊,連蕭言都嚇到了。
他家作為前朝遺老,身份本就敏感,若被有心人傳進朝中,皇帝雖然待前漢列侯很是寬容,可一旦牽涉入“復漢”這種敏感活動里,可是要被五威司命好好收拾一番的。
“我絕非此意!”蕭言有些失態,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盯著第五倫,說出了他想說的話:“我的意思是,你恐怕是個虛偽之人,假意辭讓吏職以博取虛名,圖的是揚名郡中,好被大尹舉為孝廉!”
您可真聰明,第五倫卻只是苦笑著搖頭嘆息,一副被冤枉的樣子。
還不等他反駁,倒是旁邊一人,被蕭言這番階級固化乃天地規則的話惹到了。
隗囂忽然笑道:“巧了,我也聽說過一個關于莊子的事。”
他也開始講故事:“南方有大鳥,其名曰鹓雛(yuānchú),從南海起飛前往北海,期間數千里,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路上有一只鴟(chī)鳥叼得腐鼠,發現鹓雛飛過,還以為是要來與他搶食,便仰頭視之曰:嚇!”
說到這,隗囂忽然又止住了,笑呵呵地看著蕭言,未說之意其實大家都明白:“如今蕭君也欲以汝口中所叼孝廉之位,而嚇于第五伯魚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