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方才孔仁審案時,第五倫用春秋決獄替自己辯護,說得滴水不漏。而五威司命也沒找到任何證據來坐實他是從犯,加上馬援那封帛信,處境似乎安全了。
但第五倫絲毫不敢樂觀。
若嚴格按照春秋決獄來辦事還不錯,可新莽爛到一定程度,徹底變成了人治,律令幾已成為空文。同樣的罪,不同身份的人判決截然不同。
打個比方,萬脩這種民間小輕俠若是劫人搶掠,幾乎必定棄市。馬援若觸律,因其家族勢力與兄長維護,可能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在常安服兩年徭役意思意思。
而像第五倫這種不上不下的,大概率流放到西海郡,也就是后世青海湖服苦役。
想要脫罪,靠的不是精通律法,證據確鑿,而是有無關系,靠山硬否?
這就是第五倫事先已料到的“風險”,趕在五威司命召喚前,他匆匆回家安排好了一切。
“名望和人情究竟有用沒用,就看此役了!也不求徹底翻案,只望能讓我不必遠徙,就算丟了郎官職位,能留在關中繼續經營宗族就好!”
沒吃沒喝,又餓又渴,第五倫在這寒冷的犴獄中抱著麥稈咬牙哆嗦,這次莫名其妙替馬援、萬脩背鍋,算他穿越后最大的挫折。
遂忍不住暗罵起馬援來:“你二人倒是走得痛快瀟灑,我卻挨這受罪,最講義氣的人,分明是我啊!這人情我算記下了。”
“但歸根結底,誰讓我有罪呢?”
第五倫自嘲著,讓自己記住這個教訓:“這世道,你出身寒門是為過,人微言輕,是為罪!勢力弱小,更是罪加一等!”
……
“孫卿,老夫能幫上什么?”揚雄照舊來蹭吃蹭喝時,卻驚聞第五倫鋃鐺入獄,不由駭然。
景丹對他道:“子云翁,伯魚已預料到了,王文山已去懇求邛成侯出面,我這就去找同為郎官的巨鹿耿純,伯魚最近與他及許多郎官交情越發不錯,吾等糾集起來前往五威司命府向統睦侯申冤,聲勢鬧大些,或能逼得右司命孔仁放入。”
還要回列尉郡一趟,盡管張湛出面的概率很低,可景丹仍得去試試,他很珍惜第五倫這個朋友。
景丹不想讓揚雄太擔憂:“至于子云翁,在家靜候佳音即可,明日伯魚便能歸來。”
揚雄就這樣看著眾人分頭離開,只剩下他默默拄著拐杖,在院子里嘆息。
“揚子云,你當真無用至極啊。”
揚雄對第五倫這新弟子十分喜歡,待自己有禮,家中酒肉也隨便他吃。
漸漸的,教第五倫的學問已不限于方言,還包括揚雄熟知經傳唯獨不學訓詁義理的五經。第五倫對待學問的態度與他很像,只看經傳,不求甚解,卻時常能舉一反三,來兩句讓揚雄都陷入思索的驚人之言。
好肉好菜吃著,自己身子骨比過去稍好了些,應該能活到明歲,或許慢慢的,就能說服第五倫將《太玄》《法言》也學了,這是揚雄的心愿。
誰曾想,第五倫竟無辜遭囚,被喚去五威司命府后,至今還沒放出來。
八年前,揚雄可是領教過五威司命的陰寒毒辣,抱著斷腿躺在犴獄里哀嚎的滋味不好受啊,從那以后,揚雄便開始隱于市中,保持與權貴的距離,以免再被殃及。
這次也一樣,按理說,他是不該卷進去的……
可揚雄還是免不了心焦,第五倫口才卓絕,心思機敏,若是司命能講理,大可不必擔心。怕的就是,他們和當年對待揚雄“謀逆”的罪名一樣,根本不給第五倫辯解的機會,急匆匆就定了案。
雖然與第五倫交好的王隆、景丹都積極奔走,要走關系幫第五倫脫罪,但就算說動邛成侯、張湛,加上景丹聯絡的眾郎官出面,就能讓五威司命放過第五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