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味道嗆人,素白的儒袍好似染了墨,平日里注重儀表的第八矯卻不在意了,心中只想到第五倫的音容笑貌。
當初讓學于己的謙遜,說合第八、第五兩家重歸于好的大度。以及憑一己之力,將已經分裂兩百年,幾乎要形同陌路的臨渠鄉諸第整合,重新變成一個宗族的豪邁!
在第八矯看來,這都是極了不起的壯舉,自己只能仰望之。俗言道見賢思齊,他平素默默讀書,可在第五倫性命攸關的時刻,若不站出來做點什么,恐怕后半生都要看不起自己。
“我雖不能如伯魚般大賢,亦能仗義死節!”
一路上車馬猶如流水,有時候堵著路口,只能等待,搞得他心急如焚。
好容易出了覆蠱門再走七里,第八矯跳下煤球車沖入太學,也不理會旁人看他狼狽污穢的嘲弄,徑直走入舍中,先喝干了一大瓢水,然后翻箱倒柜,將那件黃色衣裳找了出來。
新朝崇尚五行始終,太學生們尤甚,講究“五色衣”,即“春青、夏朱、季夏黃、秋白、冬黑”。因為新朝自詡土德,尚黃,所以黃色超越朱、黑,一躍成為最尊貴的顏色,頗受朝野喜愛。
第八矯也不管它做工如何精細,那蜀錦材質如何名貴,竟毫不猶豫抄起刀削,將這件父親花了不少錢為他置辦的好衣服劃開。
等出了門后,又搶了門口眾太學生晾曬衣服的長竹竿,將衣裳綁了上去,一面簡陋的旗幡便制成了。
區區一個太學生,只知道讀圣賢書的呆子,面對冤假錯案能做什么?
仰頭看著那旗幡,第八矯想起發生在二十年前的事。
漢哀帝元壽元年(公元前2年),正是那位為天下百姓發出了“七亡七死”之呼的鮑宣,時任司隸校尉,派人制止丞相掾吏擅入馳道的違法之舉,并沒收其車馬。
那世道跟現在一樣,沒有什么法理可講,就看誰權勢大誰有理。此舉被視為冒犯丞相,中丞侍御史前往司隸校尉府,要鮑宣交出手下官吏。
但鮑宣拒絕,禁閉大門不讓使者進入。于是朝廷便以“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之罪逮捕鮑宣。因為他平日愛說實話,得罪人多,竟無人解救,判了死刑,此事轟動京師。
二十年前,正是在此地,有一位博士弟子王咸,聽說此事后,于太學舉起幡旗,振臂一呼!
結果有一千多名太學生麇集王咸幡旗之下,第二天,王咸率太學生們堵住丞相上朝去路,邀駕請愿,接著又伏闕上書,哀帝迫于壓力,下令將鮑宣減死一等。
那是第一次成功的太學運動,這給了第八矯靈感,他抱著幡旗一路走啊走,來到太學生舍外,尚書弟子們休憩的地方。
今天氣候不錯,莊光莊子陵仍在酣睡,思考人生終極問題;南陽人劉文叔正和他的同鄉、侍講朱祐玩著六博之戲;天才少年鄧禹在翻閱書卷,來自潁川的強華則依然在地上推演讖緯圖符,認真極了。
還有更多人都住在附近的區舍中,總計有數千之眾,本朝太學擴招猛烈,比漢哀帝時人數多了數倍。
第八矯扛著幡旗,站到了他們面前,猛地揮舞起來,這滑稽而奇異的一幕,吸引了眾人注意。
鄧禹少年心性喜歡熱鬧,最先跑了過來,朱祐也看到了,皺眉跟劉文叔低語幾句,惹得劉秀回頭望來。看到是第八矯,劉秀本來就大的嘴巴張得更大了,滿臉不可思議。
還有更多人紛紛聚集過來,想看看平素半天放不出一個響屁的第八矯今日這般作態,意欲何為。
第八矯漲紅了臉,他不是很擅長言辭,可今日卻豁出去了,只拼命給自己壯膽,用嘶啞的聲音大喊道:
“諸君,請駐足片刻,聽我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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