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用民力,筑長城之固,延袤萬里,民夫轉輸糧秣,起于海濱;疆境雖然完固來了,卻招致中國內竭,陳、吳舉兵,劉項在后,最終秦喪社稷,亡秦者不是胡人,而是胡作為非的國策。”
“今天下遭陽九之厄,連年饑饉,西北緣邊尤甚,前兩年已出現人相食的慘相。如今卻還要發大兵征討匈奴,就算是十萬人籌備三百日糧,也必須東援海岱,南取江淮方能足備。再計前往匈奴的路途,大軍明年春天才能集結,夏日方能抵達邊塞,還未開戰,便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
嚴尤抬起頭,看著云母屏風道:“如此大用民力,猶如重蹈亡秦覆轍,兵法有云,‘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如今從官吏、豪右到里閭小民,皆因保馬、奴錢、訾稅之事與朝廷離心離德,如何肯戰?故此番北征,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
他一口氣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來,一時間王路堂中靜謐無聲,其他四輔三公皆垂首不言,只有王邑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在良久的緘默后,云母屏風后響起了一個大而嘶啞的聲音。
“那依大司馬之見,與匈奴之戰,卻是打不得?”
當今皇帝在寢宮時,喜歡隱蔽在云母屏面之后,親信以外不能見到。
嚴尤再次頓首:“然也,依臣愚見,匈奴可以權且放在往后再收拾,首要憂慮關東盜賊!”
王莽未說話,似乎是在思索,卻已注意到王邑來了,遂道:“大司空以為如何?”
王邑就等這一刻,馬上出言到:“青徐呂母、樊崇、力子都之輩,區區小寇而已,也不知大司馬為何如此上心,更何況,天子已派太傅羲叔士孫喜,發郡國兵清潔江湖之盜賊,想必很快就能平定。”
嚴尤回頭瞪著王邑:“大司空說得輕巧,萬一其中出了陳吳、劉項之輩,危及社稷呢?”
王邑大笑:“可笑,當年翟義等輩數十萬人,東西響應尚不能動搖社稷分毫,何況今日?有臣在,必不會讓囂小跳梁!”
他轉而看向嚴尤:“倒是大司馬身為主將,卻在戰前沮軍疑眾,這當真合適么?”
本朝兩位“名將”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語爭執起來,直到王莽咳嗽聲傳來。
“今日本要授予斧鉞,挑選吉日激勵士卒。但大司馬卻在當出廷議之際,依然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大司馬尤!”
嚴尤一震,下拜到:“臣在。”
王莽卻不再說話,只讓中黃門宣布他的制書。
“大司馬尤視事四年,蠻夷猾夏不能遏絕,寇賊奸邪不能殄滅,不畏天威,不用詔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懷執異心,非沮軍議。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馬武建伯印綬,廢為庶民,遣歸故郡!”
“諾……”
嚴尤絕望地閉上眼睛,只慢慢解下金印紫綬,還有自己的武弁大冠,交付黃門后,只落魄地走出了朝堂,從王邑身邊經過時,面對大司空頗為得意的神情,嚴尤只是默默搖頭,該做的,他都已盡力。
等到嚴尤離開后,五威司命陳崇嘆息道:“我本以為嚴伯石熟讀兵法,應當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卻不想他竟如此淺薄,只見表面,不究深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