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笑而不言,讓馬援這個在官場里打過滾的老家伙,繼續打擊宣彪:“梁丘賜會說,是愚夫愚婦膽怯,遠遠看見狼煙,倉皇而走,譬如驚弓之鳥也。”
宣彪不服,反駁道:“那些被胡虜禍害的里閭呢?那些被攻破的烽燧呢?那些無人保護,慘遭殺害的百姓呢?”
馬援道:“梁丘賜會說,這或許是乘亂打劫的盜寇所為,比如盧芳殘部,還有‘麻匪’殘部,大大攪亂了后方,但都斬了。”
宣彪愕然:“斬了?在哪?”
馬援冷笑:“胡虜殺戮兇殘,那些抵抗他們而死的百姓頭顱,不是現成擺著么?你信不信,梁丘賜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派人去收集砍了來,只要掛上城頭,說是盜寇,就是盜寇!”
“可他們分明是奮勇抵御胡虜而亡,是義民啊。”
宣彪哪怕在豬突豨勇中遭受過一次毒打,仍沒想到這世道,還能顛倒黑白到這種程度。
馬援搖頭,若非看透了這點,對朝廷絕望,他放著好好的家世,俯身可得的郎官、孝廉不做,混跡江湖作甚?
宣彪脾氣已經上頭,與馬援犟了起來:“那么,第五營六百壯士與胡虜血戰是事實罷?如今殘兵斷刃依然扎在地上,溝壑旁,士卒鮮血仍在!“
馬援笑道:“梁丘賜會說,是匈奴人被大軍逼迫,小股胡虜慌不擇路,反向突圍,碰巧遇上第五營,在此撿了漏。”
所以梁丘賜才急著要第五倫去縣城見他,他需要第五營背書,才能將罪責變成功勞。
宣彪聲音不由變大:“可對岸成千上萬的百姓都在看著,親眼看到司馬橫渡大河,看到吾輩日夜鏖戰,胡虜才知難而退。我不信,梁丘賜一個人,還能堵住萬民悠悠之口么?“
“能!”
這次是第五倫回答了他。
“因為朝廷得知的,皇帝聽到的,不是眾人悠悠之口。”
“而是官吏的一封奏疏,還不能長,皇帝看似握有天下權勢,實則只能通過這寥寥數百字,來知曉各地發生了什么。”
第五倫拿起記斬首所用的木牘:“就是這輕輕一份奏疏,便能將幾萬人甚至是幾百萬、上千萬人想說的話堵住,如鯁在喉!”
至于在遙遠的邊塞,在黃河邊、溝渠里究竟發生過什么,究竟有多少悲歡離合,多少壯志與怯懦,不重要,它們無法決定任何事。
最終要比拼的,是奏疏里誰更能吹。
“否則,為何常安民謠要唱,‘力戰斗,不如巧為奏’呢?”
所以吹得早吹得快的安定屬國,才有機會獻上真●盧芳頭,而吞胡將軍慢了一步,就錯失良機。
宣彪有些呆愣地坐在席上,喃喃道:“可若是有人能讓皇帝知道真相……”
第五倫反問他:“如何讓皇帝知曉?讓本地百姓走上幾千里路去叩闕?近得了蒼龍闕么?還是上書?誰又有上書的資格?“
第五倫是曾有兩次上奏的,第一次,是通過國師公劉歆。
但情況與一年前截然不同了,第五倫聽說,太子王臨改封什么”統義陽王“,相當于廢了。作為太子黨領袖的劉歆,已經徹底失勢,自身都難保,指望不上嘍。
第二次上書,是借著剿滅盧芳之勝,第五倫算大功之臣,簡單幾句話附在吞胡將軍的奏疏里。虧得韓威還算公道,沒有隱瞞第五倫的功績,否則連虛銜都撈不到。
可現在,俘獲的匈奴人供認,韓威已經全軍覆沒,死了。
“韓將軍可能是真死了,但在其他將軍給朝廷的奏疏里,卻可能活過來。”
馬援搖頭:“韓威出塞作戰應是幾路同時行進,最后卻孤軍深入覆滅于外,整件事透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