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公孫祿指著滿朝文武道:“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
若如他所言,這王路堂,恐怕得空一半才行。
王莽大怒:“公孫將軍,予是問你剿賊方略,勿要胡亂攀扯,架出去!”
眼看公孫祿還要繼續噴,繼續將王莽這十數年來的一切作為貶得一無是處,他讓虎賁趕緊扶著這老將軍下去,別罵了,求求你別罵了。
公孫祿似是罵得痛快上了癮,被虎賁們架出去前,這位快八十歲的老人家還大聲呼喊道:“匈奴不可攻,當與之和親。我唯恐新室之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啊!”
事到如今,經過喪師之辱后,不能再跟匈奴開戰這件事,難道予還不清楚么?
雖然公孫祿說話難聽,但這位誰當皇帝忠于誰的老臣,確實都是肺腑之言,王莽似是有所反思,也采納了公孫祿的一些意見。
比如把主導五均六筦之制的魯匡,免除了九卿之一的納言之職(大司農),而打發他去北方的獲降郡(五原郡)擔任卒正。將五均六筦惡政的原因都歸咎于魯匡,也算遂了天下人之愿——你看,予不是懲罰過他了么?
這是不是打算改弦更張的標志呢?皇帝的心思,沒人猜得到,但和秦皇漢武不同,王莽不容易被猜透,不是因為帝王心術藏得深,而是他思維跳脫難以把握,總能給人驚喜——或者說驚嚇。
如此一來,納言一職便空缺了出來,王莽只點了重新恢復爵位的嚴尤,讓他擔任此職。
眾人都恭賀嚴尤,他算是重新起用了,嚴尤只笑道:“或許是我做了第五伯魚家的主賓替他伐柯,才沾了喜氣,伯魚是我的福星啊。”
……
少頃,王莽又在宣室殿單獨召見嚴尤,問他道:“朝中群臣聽聞,山東、荊州盜賊動輒數萬人,卻一直沒有文書、官號、旗幟、徽章,都頗為驚奇。”
“國將哀章甚至說,這些人莫不是像古代的三皇之兵一般,不要文書、稱號吧?卿以為呢?”
國將哀章就是一個靠阿諛獻符上位的太學生,他懂個屁的兵事?嚴尤只覺得好笑:“陛下,這不足為奇。自從黃帝、湯武王行軍用兵,都一定要有建制、旗幟和號令,現在東、南叛匪沒有這些制度,說明彼輩只不過是一群饑寒盜賊,像牲畜般成群結伙,不懂得采用這些制度罷了。”
王莽大喜:“如此說來,彼輩不足為慮?”
嚴尤只含蓄地說道:“豈不聞鋤櫌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
這是在警告王莽,小心群盜們變成了陳勝吳廣。
王莽了然,心里不太高興嚴尤將新與暴秦相比,但嘴上感慨道:“卿當年說恭奴大可日后再圖,應先憂山東盜賊,如今看來,確實是忠懇良言。”
他話語溫和下來,嘆息道:“青徐、荊州大盜肆虐,地方幾乎糜爛,伯石,你說一句實話,予如今亡羊補牢,為時晚乎?”
這真是破天荒,皇帝居然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讓嚴尤心里一熱,這才是當初沒代漢前,那個謙卑虛心的攝皇帝、安漢公,那個讓他們這群希望改變世道的士人傾心追隨的人啊。
在糊涂亂來了十多年后,那個英明的王莽終于回來了么?
在嚴尤看來,天鳳六年自己進言不可伐匈奴時,國內盜賊不過是肌膚之患,針石之所及也。
如今晚治了兩年,病情惡化,已至腸胃,但若是能用火齊猛藥治之,還有緩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