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武板著褐色的臉,瞪著眼睛呵斥這群目光短淺,還當自己是流竄盜匪的家伙:“我就是湖陽縣人,從小在縣中敬仰樊氏父子名望,他家禮義恩德行于鄉里,若我軍膽敢冒犯,定會惹惱湖陽人。”
樊家倒也十分大方,還出糧秣犒勞綠林與漢兵。劉秀望著遠處樊氏莊園,重堂高閣,陂渠灌注,又有池魚牧畜,從糧食到紡織,都自成體系,關起門來就是個獨立的小邦,不由感慨,這一切都沒變。
劉秀打小就沒了父親,被叔父養育長大,但對他性格影響最大的,還是外祖父樊重。他記得,外祖父是一個計劃長遠的人,對家族的規劃,往往以十年二十年來計算。
比如想要開設漆業,便提前十年種植梓樹和漆樹,急功近利的人對他嗤笑嘲諷,直到梓、漆長大,樊氏以此為業富甲一方,貲至巨萬,卻又沒有為富不仁,而是賑贍宗族,恩加鄉閭,頗得威望。
如今這份積累的威德,都在協助劉秀時顯現出來了,受過樊氏恩遇的人家,紛紛讓子弟自帶武器加入劉秀麾下,得兩千余人,讓漢兵偏師壯大了一倍。現在,起碼不用擔心隨時被心懷叵測的綠林渠帥們火并吞沒了。
“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
劉秀深深記得外祖父最鐘愛的這句話,他與兄長謀劃復漢也是如此準備的。只是真正舉事后才發現,不管籌備多么周全,造反這種事,仍是倉促而為,意外太多,心里沒底。
等十一月上旬,劉秀與綠林進軍至新都縣時,發現這兒已被兄長攻陷。
且說劉縯攻取新野后,姻親鄧晨帶著鄧氏族兵兩千加入漢軍,而陰氏嫡子陰識亦帶著族中子弟響應,陰氏家主無可奈何,只能順從。
靠著陰、鄧的支持,劉伯升的漢兵主力已有上萬人,雖是臨時湊一起的豪強武裝,但仍聲勢龐大。
王莽對他的舊封國是很上心的,還留了一千郡兵駐扎,可他們在漢兵聚合了上萬人打過來時,降的降逃的逃——因為赤眉成昌大勝的消息已經傳至南方,從官吏到士卒都無戰心。
裝飾得簡樸而不失典雅莊重的新都侯府邸被漢兵劫掠一空,劉縯還讓士卒在王莽曾居臥的廳堂寢房隨地方便小溺。
“王莽曾毀壞復漢忠良翟義的家宅,以污泥灌之,今日也讓他嘗嘗自己家被如此對待的滋味。”
劉縯興致很高,等士卒將值錢的絲帛等物搬空后,又親自點火,將新都侯府付之一炬,他則仗劍而立,愉悅地看著火龍在宅第中亂竄。
和一心想著挖了王莽元城老家祖墳的遲昭平一樣,劉縯這憋屈十多年的亡國之恨,也需要泄憤。
發現弟弟來到身邊后,劉縯指點著自己的杰作笑道:“想當年,王莽被遣歸之國后,就在此杜門自守,其子殺奴,他便逼著兒子自盡,又贈玉劍鼻于賢人以邀名釣譽,世人受其蒙騙。”
“也因為肇名于新都,故偽朝僭號為新。”
這卻是錯誤的傳言,但劉縯就如此以為,舉手高呼道:“既然王莽當年是從新都肈基,那么,新室的毀滅,也將自此而始!”
只是劉秀在一旁看去,發現一直自詡漢高祖的兄長,此時此刻,他那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臉龐。
“為何卻像極了項羽呢?”
……
漢兵與綠林軍駐扎在新都城中,而王莽舊府邸已被燒成了一片廢墟。
劉秀看著這毀滅殆盡的丘墟,想起地皇二年時,第五倫曾來此處,迎接幾位新朝皇子、皇女還京。劉秀雖未能與之相見,但亦使人追及,互贈了美玉。劉秀送了第五倫一枚九穗玉,人家根本沒在意,直接扔在老家了。而第五倫所贈的玉制劍鼻,劉秀將其安在佩劍上。
這才短短一年多時間,當初還算粗安的天下,竟就發生了如此多的劇變,劉秀忽然想到,若是第五倫知道自己造反了,會如何想?
他兄長認為,第五倫已經徹底成為王莽的鷹犬,不但鎮壓了魏郡的復漢事業,還為了保衛王莽老家元城與赤眉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