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曾,乃是泰山郡盧縣人。
他雖然是個粗人,卻很羨慕讀書人,喜歡聽孔子和七十二賢的故事,尤其仰慕子路,遂給自己取了同樣的字,等到他去年響應赤眉,起兵于盧縣城頭后,部眾就叫“城頭子路”。
舉兵的原因和大多數流寇一樣,活不下去了!
泰山郡一向地瘠民貧,官軍和赤眉樊崇部在此反復拉鋸長達數載,連好好干農活的日子都不多,一些人去投了赤眉,剩下繼續做官府順民,結果賦稅更重了。
**之外又遇天災,去年春三四月間,冰雹大如雞子;入夏以后,全郡三月不雨,大旱成災。秋初下了一點,盧縣一帶的粟麥尚有希望,但將收之際竟來了一場大霜,麥粒未能灌漿,悉數凍死。**月濟河泛濫,黃水溢堤,大旱之后復遭水淹,災情更重。
那段時日,別說糧食了,粗糠都是美味佳肴,里中的杵臼,每天有人搗榆樹皮,然后煮著吃,城頭子路就吃過,刺得嗓子疼!
當榆樹皮也被剝光時,就往嘴里塞枯樹葉,山上的野菜,明知道有毒,豬吃了都得四肢麻痹,也嚼到口中。綠油油的水溢出唇角,舌頭麻得腫大,話都說不出來,咽下肚子后,一股苦腥味,可好歹,肚子里有東西了,哪怕它也不安分地疼了起來。
有時候城頭子路甚至想劃開腹部,將腸肚胃統統扯掉。
“這還不是最難下咽的,最難吃的,是柴火。”
“柴火?”
餓極了沒辦法,朽爛的柴,就這里面白花花的柴蟲,硬生生的啃,邊吃邊哭,真不如早死。
確實有很多人活生生餓死,亦或是餓瘋了吃土脹死。每個縣都有成百上千的災民鵠候號叫求乞,那些菜綠的臉色,無神的眼睛,城頭子路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同情心、秩序和道德都已蕩然無存,人們惟一的想法是吃,饑餓主宰了一切。佃農貧戶將子女賣給還有余糧的豪強、地主、官吏,賣子女無人要,自己的年輕老婆也賣入女閭。可悲的是,賣一口人,換不回四斗糧,吃不了幾天又沒了。
老弱婦孺終日等死,年輕力壯者還能鋌而走險。
許多兩眼灰蒙蒙、東倒西歪的窮小子,就跟城頭子路一同滋事,舉旗響應赤眉,殺進縣寺里,將依然肉食三餐大腹便便的官吏統統放血,打下小豪強塢堡開倉放糧!
原來只要膽子大,手中有刀,吃上飯也沒那么難!
就這樣,老實人也被逼成了“賊寇”。
他們參加了成昌之戰,殺了許多官軍,那些大車大車被拋棄的糧食讓饑餓的眾人吃得肚兒渾圓,繳獲的輜重甲兵讓自己面貌一新。
可加入赤眉的人靠刀口舔血吃上了飯,和大多數饑腸轆轆的百姓沒太大關系。入冬后,兗州情況繼續惡化,在兒女無處可賣后,活人吃活人成了常態,有易子而食、易妻而食,甚至還有弒親而食的。
城頭子路回到老家盧縣時,發現這兒已一片荒涼,去到當年曾好心接濟過他的一戶親戚,想要報恩。環顧四周,真真的家徒四壁,夫妻倆餓得起不了身,只是手里各自捏著帶血的刀子,眼睛血紅看著對方。
城頭子路讓人喂他們喝粥,喊了幾聲后,卻發現這家的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