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兵眾孰強?士卒孰練?匆匆征募數十萬,以為天下無敵,其實只是不教而戰,烏合之眾而已,反而不如綠林精銳,彼輩多年與官軍鏖戰,也有不少驍勇之將,戰法多端。”
這些事嚴尤知道,但政從上出,皇帝剛愎自用,所以無從改變。
”吾以此知勝負矣,你我能贏得了一場戰斗,卻贏不了一場戰爭,輸得冤,卻也不冤。”
嚴尤指著西北方苦笑道:“而若陛下令伯魚帶這樣的兵來,伯魚也輸!”
這一席話說到最后,像是在為第五倫找不來的借口一般,眼看外頭攻城的勸降聲越來越大,嚴尤只無力地抬了抬手:“外頭再無援兵,城內也搜不出半粒糧食,君然,你我已盡力了,卻終究難挽大局。”
“投降吧。”
“汝等為這朝廷送命,為新室殉葬,不值得。”
嚴尤十分愛惜岑彭的才能:“你這好好的將才不值得就此殞命,城中受盡苦楚的數千士卒也不值得喪生!”
岑彭松了口氣,現在的情況,再不降,城里的兵卒就要殺了他二人請降了!
他應諾而去,派人射書搖旗,與城外溝通。但等岑彭回到嚴尤平素指揮的望樓時,卻發現老將軍將其他人都找借口打發走,自己穿戴好了一身甲胄,扶著柱子,挺劍而立。
劍已出鞘,嚴尤持在眼前,似在挑選它何處最為鋒利。
岑彭大驚,連忙上前道:“嚴公,你這是?不是說,為新室殉命不值得么?”
“吾主雖然無道,但他依然是吾主!”
嚴尤嘆息道:“是吾等這批人,推上去的圣天子。”
“新室能有今日,天下板蕩至此,固然是陛下有誤,但嚴伯石,就沒有半分過錯么?”
“我離開常安時立了誓言,師出之日,有死而榮,無生而辱!”
“征戰一年有余,卻落得如此地步,焉有面目再存于世?當效子玉之事!”
岑彭還欲上前,嚴尤已仗劍于頸,伸手止住了他:“君然說過,當日本可與任光去投伯魚,卻毅然入城,是為了報答我的提攜。”
“陛下于我,亦有知遇之恩,讓我這在漢時恐怕只能埋沒鄉野的蜀地匹夫,竟能成為堂堂大司馬。”
嚴尤仿佛看到數十年前,年輕的自己孤身來到京師闖蕩,去找做黃門郎的老鄉揚雄,在他家遇上了另一位銳氣十足的黃門郎,看了嚴尤自己寫的《三將敘》,贊不絕口的模樣:“嚴伯石,汝便是當世樂毅啊!”
岑彭如何待他,他嚴尤,亦會如何待王莽!
“如今陛下眾叛親離,連伯魚也反了,但陛下他,終究不是夏桀商紂,我也絕不希望,吾等共創的新室,被后人視為暴秦。”
“故今日嚴尤一死,以殉大新!”
手上的劍用了點力,它曾飲下句麗開國者的血,但今日,卻要飲他自己的血了!
“君然日后若還能遇上伯魚,請替我告訴他。”
“嚴尤對他,不曾有半句責怪。”
這就是嚴尤最后的遺言:“唯獨希望,伯魚能用我教的兵權謀,用嚴伯石的兵法,在這亂世里,贏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