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發現,先前還大言不慚的士吏,忽然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只猛地低頭,抓了一把臟兮兮的殘雪,就往嘴里塞。
“你瘋了?腰間不是有葫蘆么,喝光了?”秦禾嚇了一大跳,以為他渴了。
“也不怕你笑話。”這士吏嚼著骯臟的雪,努力吞咽:“我平素吹噓時唾沫飛濺,可眼下,嘴里忽然干得像老家十年沒澆灌的旱田。”
秦禾明白了,也抓起一把雪,給自己擦了擦后,又往那些臉色鐵青,嘴唇干裂的士卒臉上抹去:“都清醒清醒!”
又回頭對老袍澤說道:“你不是常吹噓說當初隨大王渡河擊胡,如何驍勇么?那場仗吾等雖未趕上,但今日這一戰,打贏了,也能吹許多年!”
嗚嗚嗚嗚!他們的對話被打斷,遠處,隴右兵的號角突然發出了最大的鳴響,一時竟蓋過了正面的廝殺聲,緊接著,馬蹄踐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隴右騎的總攻開始了!秦禾昂首望去,卻見作為指揮的隗氏旗一馬當先,正在快速移動,其后一千良家子騎,一千仆從騎排成了兩個陣,開始徐徐朝他們行進,然后老規矩,百步外猛地加速!
先前的突襲,秦禾他們好歹是站在后陣遠觀,已能感到突騎的氣勢,如今他們卻已頂到了最前排,守護背后的本陣。縱是打了半年仗的兵卒,面對這場面依然會哆嗦,虧得人挨著人,恐懼被平攤,勇氣卻被分享。
魏軍被要求五十步才可施射,練了半年后,魏軍材官已經很熟練了,每一輪箭矢射了出去,箭簇密如飛蝗,總能讓數十人跌落下馬,但卻少有一擊斃命的。
前排良家子騎甲厚,秦禾先前扒開過死者的甲,發現里面居然還有幾層厚厚的絲綢衣!再加上這風也偏愛敵軍,六石弩都不一定能在五十步內射穿甲胄。
“都是大戶子弟啊!”當時秦禾如此感慨,量產的魏兵,單獨拎出來,沒法和后面站著一整個家族、莊園供養的良家子相較。
秦禾發現自己竟然失神了,連忙一晃腦,大呼道:“舉矛!”
前排三重長矛已斜指蒼天,這是為了對付隴右騎兵,大王和景丹將軍專門要求的訓練,只可惜武剛車數量有限,無法形成足夠的壁壘,只能防一段是一段,但隴右騎也會挑沒車乘阻礙的地方沖過來!
敵人越來越近,無數頂圓圓的鐵胄在起伏波動,與他們身下顏色各異的駿馬匯成了一股洪流,馬蹄踐踏著雪泥,發出了隆隆的轟響,好似要將大地崩裂一般。
士卒們臉色更青了,攻勢較試探時更猛,他們,會成為馬蹄下的血泥么?
秦禾的瞳孔也急劇縮緊,心跳陡然加速!但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握緊了手里的鉤拒。
他們必須頂住沖擊,否則后方正在與隴右步卒鏖戰的各部曲,必被兩面夾擊!
秦禾嘴笨,不知道如何激勵士氣,好在他們的軍司馬卻懂得。
“諸君,退了這一步,就會退到大王分給吾等的田土上,退回做受人鞭笞凌辱的奴婢、佃農時!”
若是高呼“為魏王而戰”,都有些氣虛。
但一想到懷里的金餅和地契,許多士卒就硬生生穩住了想要調轉方向的腿,有些虛軟的矛頓時挺得更直,抖落了上面的泥巴和雪,三個營凝聚成了鋼鐵叢林一般的堅陣!
“難怪他能做軍司馬,我只能做當百。”
秦禾來不及胡思亂想了,那些披掛鱗甲的馬狀怪物已沖至跟前,上頭全副武裝的良家子騎或挺矛戟,或舉環刀,目光兇惡,伴隨著一陣陣嘶聲力竭的大喊,雙方重重碰撞在一起!
轟轟的撞擊聲不絕于耳,巨大的沖擊力,讓十多名良家子騎飛出馬鞍,重重落在了密集的魏軍人堆當中,倒霉的戳在矛上,運氣好的打了個滾竟然還能站起來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