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目睹太多次鄉黨死于溝壑后,他也受夠戰爭了。
“渠帥們要去北邊各郡,不讓士卒回鄉。我想著跟著去也與在南陽一樣,撈不到好處,遂偷偷跑了。”
然而,等到稀里糊涂被裹挾進戰爭的自耕農回到家中時,卻發現故土殘破,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他說到這有些難過:“聽說更始皇帝娶了一百個嬪妃,我只有一個妻,回到家時還不見了,也不知是被亂軍擄走,還是逃荒去了,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妻沒了還可以再娶,亂世里孤女也不少,更過分的是,他們的土地,已經被當地大小豪強欣然瓜分了!
“訴訟?說理?去哪說?”新都的流民頗為憤慨:“占我地的,就是當地的新縣令!而縣丞則是他家姻親!縣尉是其侄兒。”
“有人聚眾去討個說法,直接被強弩亂射,為首者吊死在塢堡上。”
綠林渠帥、舂陵宗室、南陽豪右,這是更始政權微妙的三角平衡。
戰后綠林渠帥、舂陵宗室大多分封到外郡為王,南陽這膏腴之地就任由諸姓剖分。他們在戰爭中支持了更始,劉玄總得有所報答,幾乎家家都封了侯,擁有了朝堂大官和地頭蛇的雙重身份。
如此一來,土地矛盾本就尖銳的南陽、汝南,富者阡陌更加寬闊,而貧者真真連立錐之地都沒了。
這些為更始政權流血流汗的農夫,大多只能認命淪為佃農,碩大的南陽,幾乎沒有自耕小農了!
做奴隸而可得,這就是他們從這場復漢滅新戰爭里,得到的唯一獎勵。
“要是能活命,佃農就佃農,奴婢就奴婢,可近來,連佃農都沒法當了。”
“去歲秋租就收了七成,七成啊!交完后只夠勉強果腹,再留點種子。”
“豈料入夏后,又說要征赤眉,派人來追加了一成,活不下去了!”
新都人瞪大眼睛,語氣夸張而怒火沖天,饑荒席卷天下,南陽也不能避免,劉玄為了維持享樂,要求豪強們上繳糧食,豪強們推脫搪塞。
但近來赤眉大舉入寇,汝南丟了,南陽豪強頓時急了,這才響應更始號召,開始出糧出力。實則是將負擔轉嫁給佃農,他們被這重負壓得喘不過氣來,又聽說要征兵和赤眉打仗。
但上過一次當的人,絕不會再相信了。
“反正妻走子死,沒什么牽掛,乃公直接鋤頭一扔,就帶著鄉黨們,出來當流民了!”
“沒錯,就算是改投赤眉,也比給那更始皇帝賣命強!”
“什么人心思漢?漢就這樣?日子還不如從前!”
新都人們絮絮叨叨地說著遭遇,到最后時,他們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原本已經心灰意冷,整個人仿佛死去的王莽猛地抬頭,一下子好似活了過來,雙目散發著異樣的光彩。
“乃公現在,就懷念讓新都人免賦稅的新室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