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刈麥結束時,總有里中父老攜壺提漿,過來犒勞第五營士卒,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和善的士卒——和新朝王師相比。
臧怒從未得到如此多的敬意,他還在那個秋天收獲了情愛,與一個當地女子看順了眼。邊塞少女豪邁,瞧著喜歡就大膽追求,與他在茂密的麥田里定了終身,臧怒只記得那是個悶熱的下午,他背上被撩人的麥穗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后來臧怒隨第五倫渡河擊胡,因表現卓著升了小官,便在黃河邊成了親,還是伯魚司馬替他繳了聘禮,做的證婚媒人。
時隔多年,他已經搬入北闕甲第,家中的女主人依然是發妻,妻子總絮絮叨叨說,想不到臧怒這昔日的小行伍,居然會當上二千石的大官。一家人對魏王感恩戴德,她只偶爾在錦衣玉食時念及往日,感慨一句:“不知道故鄉如何了?”
當夏天時,臧怒臨危受命,被魏王遣至此地時,胡兵剛退不久,新秦中滿目皆是一片狼藉。
他與妻子定情的麥田慘遭胡騎踐踏,丈人家的里閭被燒成了白地,三親六戚死了不少,見了臧怒后只哭個不停。當初讓許多士卒集體成婚典禮的大河對岸,如今已盡是膻腥,幾個縣的百姓幸運的逃了歸來,不幸的則被擄去草原,成了匈奴人的奴隸。
而曾經的豬突豨勇袍澤宣彪,為了掩護更多百姓轉移,親自留下斷后,已命喪上河城,至今尸首未歸。
每每念及,總令人怒發沖冠!
臧怒不善言辭,第五倫常說他是悶葫蘆,名里雖然有個怒字,卻不像同僚鄭統那樣性情外露。他心中難過歸難過,只默默帶著難民修好富平縣城垣,加固縣城周圍一座座塢堡。等到秋八月時,竟與當年一樣,脫了上衣,帶頭在地里彎腰刈粟,一個下午能收好幾畝。
來自對岸幾個縣的難民,統統被征召入伍為民兵,魏王將老弱婦孺遷去渭北就食。如今的新秦中只剩下一群男人,有人戲稱,四個月下來,瞧著頭母馬都覺得俊了。
“母羊豈不是更俊?”男人們只能靠葷段子來渡過慢慢長夜。
每個月都有驛車輜重從關中抵達,除卻送來甲兵外,還有一些親眷的信件。
臧怒這幾年被第五倫夸“進步”,是軍官掃盲夜校的先進分子,已經從文盲變得識字,甚至還能給妻家的親戚念一念信。
一封封家書,告訴他們親人安好,在渭北日子太平,不必擔憂胡人襲擾,每逢節慶甚至還有面饃饃吃。
也有人叫屈:“祖輩亦是從關中遷來,如今不如讓魏王將吾等全遷回去,好過在此擔驚受怕啊。”
這種態度很快就遭到了北地都尉蒙澤的痛斥:“汝父、祖墳墓在此,就棄之不顧。留給胡虜糟踐了?”
而蒙澤又肅然告知眾人:“若是吾等棄了新秦中,胡虜就能追著殺到渭北去,汝等愿意自己逃得一時,卻叫親眷再度面對胡騎威脅?”
“朝中不乏有人力主棄地,但魏王卻念著新秦中的好,不肯拋舍,派了不少郎官兵卒來此,豈有客兵還愿意堅守,主人卻要放棄廬井墳冢的道理?”
這番話讓難民們稍稍安分,然而秋糧才入倉不久,烽煙自北方渾懷障升起,傳至長城,最后再傳到富平縣視野之內,讓臧怒不由握緊了拳頭!
“果然來了!”
……
匈奴秋后必然會再來,這是滿朝文武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