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霸說起當時的西域都護甘延壽,是發自內心的欽佩,那應該就是他的人生偶像。
但提到陳湯,佩服之下,卻帶著一絲戲謔和笑罵。
“陳副校尉太貪財了。”
接下來的大段回憶,是關于在西域的戍守經歷,說來神奇,第五霸想不起復雜的族類關系,卻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在西域都護時,卒伍里每個袍澤的姓名和綽號。
“或許這是因為,那段日子,是大父一生中最不愿忘記的吧。”
苦也難忘,樂也難忘,金戈鐵馬,塞上風情,雪山、草原、沙漠,在甘、陳二校尉麾下,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第五霸能吹一輩子的故事。
第五霸就這樣沉浸其中,他記得龜茲城胡姬的滋味,聽說如今新朝最后的都護還被匈奴及胡王們困在龜茲,頗為憤慨,嚷嚷著要親自帶兵打去,還管第五倫借兵。
“一萬行么?”第五倫也配合地與第五霸說笑,因為祖父,他已經五天沒有理政了,雜務全交給任光等人處置。
“三千就夠!”第五霸說到激動處,甚至想起來立刻出征,這才發現自己連榻都難,重重跌倒在第五倫懷中。
他哭了。
那一刻,老爺子的夢似是醒了,神色頗為落寞。
這寒冷宮殿孤燈顫顫,縱是榮華富貴什么都不缺,哪及少年英勇騎行在大漠黃沙?
于是當第五倫再度親自給他喂肉粥時,第五霸別過頭去,不肯吃,除非第五倫同意讓他哆哆嗦嗦地自己吃。
第五霸緘默了許多,就像是一頭威猛了一輩子的老虎,忽然發現自己的牙掉光了,只能將下巴枕在虎臂上,垂著舌頭茍延殘喘。
臘八過了,十二月中旬已至,在一個天降大雪的日子,第五霸終于糊涂到,連第五倫都認不出來了。
這一次,當第五倫走近時,第五霸只瞇著昏花的老眼,將他認成了在西域的上司。
“任司馬。”
第五霸語速急促,有些年輕人遇到大事常見的慌張,在向他頗為信任敬佩的長輩求助。
“我才十八啊,怎忽然記得,連孫子都有了。”
“還有,我總記得大漢亡了!我孫兒還做了皇帝,可一睜眼,這漢旗不是還飄著么。”
“莫非是在樓蘭時,被那群胡商下了迷藥?想要誘騙我謀逆?”
第五倫握著祖父的手,被他晃呀晃,聽這緊張兮兮的語氣,又想哭又想笑。
這年輕人,還蠻可愛的。
記憶開始混亂地扭在一塊,自己是該幫他理清楚,告訴他“這是真的”,告知第五霸,如你所愿,家族閥閱天下第一,孫子帝業將成,讓他老懷欣慰?
還是不要出聲,就讓他沉浸在夢中,以為自己還在少年時,在西域,在人生最充滿希望的年紀呢?
最后,第五倫壓住哽咽的哭泣,用那“任司馬”的語氣對他道。
“第五霸,起來站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