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閭的祭祀,說肅穆也肅穆,說隨意也隨意,完事后自然而然在宗族墓葬前閑聊開了:
“甲長,開春還要練兵么?”農夫們都希望過完正月,能好好干農活,被里、亭聯合組織去鄉中練兵,實在是太耽誤事了。
“當然要練。”向甲長時刻將“赤眉威脅論”掛在嘴邊:“汝等沒聽說?隔壁東郡正鬧赤眉賊,大河南邊打了大仗。”
“不是魏軍贏了么,聽聞還是大勝。”老農們卻對此一點不敏感,反而覺得故鄉很安全:“再說了,就算有小股賊寇過來,也有魏郡擋著,也到不了河內地界上。”
他們啊,是生怕練得太好,被拉上前線打仗呢!
老農們又聊了些家常,很顯然,向甲長已經是個鐵桿的魏吏了,每當鄉親們抱怨說賦稅重、勞役也重時,他就會反嗆道:“還能比新朝時重?”
“這倒不曾。”
新朝時名義上只收十一稅,但臨時攤牌實在太多,甚至有勒令各家按照訾產交出一半的荒唐舉動。
向甲長去過河內郡府,遠遠見過伍皇室的儀仗,對此頗為驕傲,他成了甲長后,也去縣里受西京來的郎官縣丞做過“培訓”,學了不少東西。
他給老農們講道理:“想當初新莽‘王師’路過,強要糧食,若是吾等不給,就逮起來抓了壯丁,上前線。若是給了,來年就交不上租稅,這如何是好?”
“我那時還不是甲長,只作為里中士人,去與那新莽軍吏講道理,他竟說,讓農夫們將家里妻女服侍他們,便不用交糧,這話也能說得出口!難怪當時的人說寧逢赤眉,不逢太師。”
到了魏國,收的是十二之租稅,但河內在戰爭中表現積極,得到了減稅一成的犒賞,孩童口錢更是直接取消,也不再有不知何時到來的臨時攤派。總的算下來,負擔算是輕了——撇除難以避免的地方貪腐的話。
但因河北、河南戰爭頻繁,河內人沒少被拉去運糧、修路,虧得不必走太遠,農忙盡量放回來,服役過一次的人,三年內不必再役。
向甲長說道:“陛下之所以讓各鄉里練團勇,是為了預防盜寇,赤眉就在對岸!汝等是寧可要新軍、赤眉,還是大魏稅吏啊?”
一聽到這話,一切抱怨似乎都煙消云散了,意見是一致的。
“甲長,吾等自然寧可做魏民,我有一子亦在軍中效力,營中替他寫信回來,還是少平君幫忙念給我聽的!他在冀州兵中做事,在巨鹿分到了地,還是整整五十畝,那可是我家五代人都攢不到的。”
但這種認識還是不夠深刻,不如魏地、關中、洛陽,畢竟河內作為天下最幸運的郡,自新末以來,就沒遭過兵災。先被馬援和平控制,第五倫也采取懷柔政策,未動本地結構,河北戰役時,也是河內出糧,魏郡出人,他們較少遠赴戰場。
這讓河內人安樂而缺少對戰爭的認識,回家的路上,向甲長對此頗為憂心:“說是隔著個郡,可距大河渡口,也不過百多里距離啊!”
快到家時,他們聞到了村里另一個富戶家里飄出的隱隱酒味,回頭看著弟弟咂嘴的模樣,向甲長心里一軟:“雖沒來得及做飴糖,等正月初七,汝取點布匹,去縣市換點,給孩兒們嘗嘗罷。”
“我其實在倉中的最底層,留了五石糧食,打算來年釀酒用。”
向少平頓時樂了:“兄長要違反禁令了?”
“朝廷管得也不嚴。”向甲長也咂嘴道:“椒水,果然比桃枝湯還難喝。”
“和孩子們不吃口糖不安生一樣,你我若是不飲這一盅酒,這年,就跟白過也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