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他話音剛落,白發老翁面對劍尖,竟是不閃不避,只起身朝徐宣拱手。
“予確是王莽。”
這份從容,與徐宣想象中對方的驚慌失措截然不同,王莽甚至還敢雙目直視徐宣,竟是視死如歸?
“竊國者的膽量,與吾等竊鉤者,果然不同。”
徐宣對著王莽看了又看,似是記住他死前的面容,又像在重新審視他:“我在東海郡為獄吏時,郡中常收到發自長安的詔令。”
“諸如王田改制,私屬令,五均六筦,乃至于各地更名之喻……”
“吾等小吏當時便說,與漢家皇帝相比,這位新室皇帝王莽,真是好興事,沒有一月消停。”
而更讓他們頭疼的是,這些詔諭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可卻沒有一絲一毫執行的可能性,底下人只將朝廷的要求當成空文。
當然,更讓小吏仇恨王莽的,是他非要將俸祿和一地災異掛鉤,有災就扣工資,轄區有叛亂也要扣。徐宣就是因為東海鬧蝗,引發赤眉作亂,導致全縣大小官吏俸祿絕發,再看這朝廷廢物不堪,這才一咬牙一跺腳,加入了同鄉的赤眉。
那時的他,便想要重復秦末故事,跟著赤眉混個“王侯將相”來做做。赤眉能從一盤散沙變得稍有組織,樊崇個人魅力自是首因,徐宣努力長袖善舞也是次因,否則他也混不上“二公”。
今日徐宣戳破王莽真實身份,就好比秦二世沒死,反而投身劉邦麾下當了謀士,最后被蕭何曹參識破一般,場面奇異又尷尬。
“為何?”
這是徐宣死活想不明白的地方,王莽禍害完天下,不過癮,因為記恨赤眉,想要從內部進行瓦解么?畢竟王莽這種治國鬼才,確實可能導致赤眉的崩潰。
但徐宣覺得,雖然王莽的分田、廢奴還和當初一般不切實際,只要熟悉執行環節的他稍稍改造,還是可堪一用的,若沒這些,赤眉說不準在南陽時就崩潰了。
“汝入赤眉,是為了引赤眉滅魏,報復第五倫罷?亦或是,太康失國,太康再復國?”
猜來猜去,徐宣只覺得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王莽卻道:“第五倫叛予,圣人亦不能恕其罪,又死守暴秦帝制,自當甄滅。但私仇,不過是燕雀之思。”
“予乃鴻鵠,有比這大得多的志向。”
王莽傲然說道:“這楚丘還是殷商都城時,天大旱,湯王穿素衣騎白馬,剪發斷手,親自登上楚丘桑林,把自己當作犧牲,自責不足,祈天求雨。”
“言未畢,大雨降下,旱情解除。”
“新室已亡,不可復也,但三代之治卻尚可復!予之所以入赤眉,亦是為了以己為犧牲,以求甘霖。”
徐宣聽罷,頓時冷笑起來:“你這鴻鵠若是身份披露,可知赤眉會如何反應?”
“赤眉多為汝新室亂政害得家破人亡,許多三老、從事、戰士生平最大遺憾,便是不能親入長安殺莽,一旦知曉,必裂汝尸,食汝肉!”
“茍利天下,死生以之!”
王莽引用春秋時子產的話,只將社稷改成了“天下”,因為他已經超脫了一家一姓的興亡榮辱,一心只為世人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