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說這件事時很平靜,盡量不讓自己想起赤眉打進他家中,將自己老父推攮致死的那一幕,他不會出于私仇決定人的生死,但眼下情勢急迫,容不得優柔寡斷了。
更何況,作為精通律令的人,董宣甚至能找出理由來。
“魏律承于秦、漢、新,稍加損益,其中有《盜律》《賊律》等,尤重群盜罪!五人以上為亂便是群盜,懲戒甚于獨自為盜。”
同理,群盜搶劫、殺人,也要罪加一等,畢竟戰國法家就說過嘛,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
按照這標準,這上萬人就算被俘虜,也只是被抓獲的“群盜”,該怎么判還怎么判,一萬人殺人搶劫,與五個群盜殺人搶劫,哪怕東西一樣多,也應該判處一樣的刑罰,不可因為法不責眾而取消!
“而律法中,漢武時的《沈命法》亦未取消。”
董宣像一個藝術家,在細心編織一道道絞殺赤眉俘虜的邏輯繩結,那《沈命法》是漢武晚年,天下盜賊橫行時頒布的:地方官若是境內群盜危害不上報者,不盡力搜捕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全部就地處死。
“一旦睢陽赤眉賊逼近定陶,這城中萬余俘虜反復,導致定陶有損,影響了河濟決戰的大局,趙將軍,你我萬死難辭!”
趙尨說不過董宣,還在猶豫,因為自古以來殺俘不祥,于情于理都會被唾棄,而且他還有一個難言之隱。
“董太守,實不相瞞,我家住鄴城,祖上是趙國人,據說有先祖在長平之戰,被秦將白起坑殺,我乃被屠戰俘之后,要我殺俘,實在是下不去手……”
“不必趙將軍動手,只需你不反對。”
倒是董宣當機立斷,站起身道:“此事乃宣一意孤行,事后一切責任,由我來擔!”
趙尨等的就是這句話,董宣就是這樣的人,卻不理會他的贊嘆,只開始下達一道道冰冷的命令:赤眉戰俘被關押的郭中小城,其實是定陶水門所在,一旦打開水門,城外的菏水便會涌入城中,將小城淹沒!再配合弓矢、長矛足以將所有人殺死!
董宣站在城頭,看著城中迷惑的赤眉俘虜,他們年紀大的頭發花白,年紀小的才十來歲年紀——十五歲以下的,另有一個童子俘虜營,一共數百,明天太陽升起時,他們大概是唯一的存活者了。
這時候,董宣也算是理解,白起揮下屠刀時的所思所想了。
他不是不知殺俘有損陰德,也并不期待自己的行為,能贏得任何犒賞——不懲罰就不錯了。
“但如此一來,陛下不用做昭王。”
“馬將軍自不必當白起。”
“只需要有人,來當嫻于殺戮的義縱!”
董宣用左手,重重打了以下因恐懼而顫抖的右手,然后舉起來,猛地一揮,下達了命令:“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