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陡然爆發的交戰,讓向子平深受震撼,哪怕三河兵艱難地將赤眉推了回去,他仍在原地發呆,直到被上司踢了一腳。
“愣著作甚?接傷員啊!”
沒錯,民夫輜重兵還有一項任務,便是將失去戰斗力的傷員送到后方安置。
不少人在剛才的劇烈碰撞中當場戰死,但更多人則是遭到創傷后,艱難擠出了戰場,他們或是身上掛彩,或是面色慘白,一個個從軍法官面前經過,得到準許后才由輜重兵接手。
向子平發現,自己攙扶的人,正是方才集合時還閉著眼睛沒睡夠的年輕士卒,鮮血從他甲中流下,聽他微弱的語氣說:“傷到了肩膀,提不動刀了。”
河內口音,聽著像懷縣一帶人士,看來是同鄉,再看肩頭,他的鐵甲先被砍落了鐵葉子,又被一根矛扎了進去,破了個孔,沾著些許血跡。
還是皇帝第五倫立的規矩,重傷員被名為“擔架”的物件抬走,如今擔架不夠,門板湊。輕傷的則拄著刀兵往后挪,都有專門劃出的路線,不得阻礙支援戰場的士卒——第五倫也不要求人人都能像張宗、鄭統那樣,身被數創而繼續死戰。
雖然這河內士卒滿臉痛苦,但向子平作為里中唯一有學問的人,也學過點醫術,進入行伍后又接觸了點第五皇帝要人推廣的“戰場急救”,在他主動要求給士卒包扎止血時,他卻神色慌張地說不必……
“血怎可能如此快就止住?”
向子平明白了,這年輕士卒,乃是托傷作病,以避戰陣,按照他記著的軍法,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士卒哭喪著臉:“我中矛時只覺得胳膊都斷了,一急就往后退,說自己受了重傷,剛剛才發現矛透了甲,卻只破了我皮肉,但若是被軍正知曉,恐怕就要軍法處置了。”
他低聲下氣地懇求向子平:“這位兄長,聽口音你也是河內人,鄉黨之間,還望替我隱瞞,我家中還有老父,更有心上人等著我回去成婚。”
“我給兄長錢帛……為我擋住矛尖的,就是立功后發的絲衣,就裹在甲中,雖有些臟破,洗洗就好。”
向子平不知道這士卒為何要入伍,赤眉沒侵犯到懷縣去,是各縣湊人頭式的拉丁?還是被皇帝討伐赤眉的檄文所激勵,想來謀一份功業?
看他那煞白的臉,顯然是被方才赤眉的沖鋒與慘烈廝殺給嚇壞了,這個士兵跟著皇帝從河內走到濮水,又挺過了急行軍,卻在最后一刻輸給了驚懼。
“放心。”
向子平對他道:“我不會難為你。”
他扶著士卒背對戰陣而行,廝殺聲似乎越來越遠,他們也離安全越來越近,腳步輕快了許多。
但不知怎么,年輕的三河兵卻垂著頭,哭了起來。
“我對不住袍澤,對不住張將軍、陛下。”
當向子平再度回到后軍時,卻又聽到校尉在高聲喊著司隸校尉竇融告訴民夫、輜重兵們的話:
“后軍之所以用雙兔旗,乃是應了詩中的一句話: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輜重隊便是三河兵身后的城池護衛!再把這些箭矢,給張將軍送去!”
這詩解得太牽強了,如竇融、張宗之類的“赳赳武夫”確實是國之干城,但他們是替公侯放兔網補兔的,而民夫們,則更像戰場上驚慌失措的小兔子。
但這也是讓那向子平覺得,魏軍此戰必勝的原因。